“玥儿，我们走。”

陆远亭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缓缓地开口。

“看在你爹娘的份上，我不会杀你，但是你多次伤害Лимоннаяотделка玥儿，我也绝不轻饶。”

说完后，他抱着苏婉容径直走向太子寝殿，把沈棠雪的哀嚎远远扔在了身后。

陆远亭把苏婉容放在床上，怜惜地轻抚她苍白的脸蛋，然后将她脸上的蝉翼面具揭了下来。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苏婉容竟吃了这么多苦。

苏婉容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陆远亭。

这时，一名内侍在门外高声喊道：“宣太子殿下觐见！”

不知为何，苏婉容心中快速掠过一丝不祥。

“玥儿，很快，你就可以不用戴着面具生活了。”陆远亭冲她笑了笑，又道：“到那时，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可好？”

说完后，陆远亭飞速地起身走了出去，好似害怕听到苏婉容的回答似的。

……

御书房。

梁皇面沉如水地看着看着陆远亭，目露不悦。

“那位住在东宫的宋君瑶，其实是罪臣之女苏婉容，是吗？”

陆远亭直挺挺地跪下，不闪不避地迎着梁皇的目光，朗声道：“是。”

“那你可知你此举乃是欺君之罪？”

陆远亭俯下身去，重重磕了个头，随即挺起腰，不卑不亢道。

“儿臣尚在朝为官时，便听苏大人素有贤名，绝非通敌卖国之人。后来便命谢景辞将军暗中追查当日之事，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

陆远亭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膝行数步，放到梁皇的御案上。

“当日让父皇深信不疑的苏大人和外族来往的书信，不过是有人仿照苏大人的字迹伪造的，儿臣恳请父皇重查当日之事，以安群臣之心。”

陆远亭将额头抵在金砖地上，恭敬道。

“儿臣私底下调查苏大人一案，此乃对父皇的大不敬之罪，儿臣愿领受父皇责罚，绝无怨尤。”

梁皇淡淡地看着这个自己最亏欠最宠爱的儿子，半晌无言。

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为已经亲笔判下的铁案翻案，是该说他无知，还是说他公正呢？

御书房内一时间有如死寂。

陆远亭依然保持着那个恭敬的姿势，直到头顶上传来梁皇冷淡的声音。

“太子忤逆，宣朕口谕，即日起押入内惩司，每日鞭打五十。”

陆远亭轻轻闭上了眼睛，几秒后又睁开，朗盛道。

“谢父皇隆恩！”

……

内惩司。

陆远亭被除去太子冠服，一身素衣已被鲜血染透。

他费力地转过头，透过狭小的窗户眺望着东宫的方向。

也不知玥儿有没有好好喝药吃饭，是否在为他担心呢……

这天，陆远亭正伏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到门上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

今日鞭刑已过，是谁会来呢？

他抬眸望去，看清来人时，不由得瞳孔一缩——

竟是苏婉容！

43

“玥儿？”

陆远亭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苏婉容看着陆远亭背上一道叠着一道的伤口，浑身一颤，随即眼泪如断线般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的手指虚虚在那些伤痕上方掠过，却不敢真的落上去。

“你怎么伤成这样子了？”

自从认识她以来，陆远亭不是中箭便是鞭刑，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陆远亭怔怔地看着苏婉容细白的下巴上挂着的泪珠，一时竟有些愣住了。

他似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去，直到触手湿润，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玥儿，你是在为我哭吗？”

苏婉容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来。

“这是景辞给我的药，十分灵验，我这就、别动——唔！”

她未说完的话被陆远亭的嘴唇堵了回去。

陆远亭撑起上身，双手捧着苏婉容的脸，忘情地吻着。

半晌后，唇分。

陆远亭将额头抵在苏婉容的额头上，低声道：“玥儿你知道吗？此刻你的眼泪，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

苏婉容面红过耳，将陆远亭的身子按了回去，如实道来。

“皇上已经重查了当日苏府之事，确定我阿爹的确是被人所冤，已经昭告天下，还阿爹清白了。”

“冤我阿爹之人乃是礼部尚书，他和沈棠雪在邺州认识，对她心生爱慕，从她口中得知她的遭遇，便立志要帮她报仇。如今，皇上已经判他下了牢狱，择日问斩。”

她的眼睛红润得不行，定定地看着陆远亭，问道：“我已经听景辞说了，当日并非是你赐死苏家，你为何不解释？”

陆远亭抬手擦去她的眼泪，黯然道。

“当日我还未能查清究竟是谁要害你全家，而你又那般难过，若非让你恨着我，只怕你便要跟随你父母而去了吧。”

所以哪怕被误会，哪怕被她恨之入骨，也不能说出真相。

苏婉容看着陆远亭，嘴角都是苦涩：“陆远亭，你可知你的一意孤行，也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陆远亭拉着她的手一僵，向来冷静自持、很少失态的他眼底也慢慢凝聚起热意。

“对不起，玥儿，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奢望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用我的余生来偿还这笔罪孽。”

苏婉容将头埋进手心里，汹涌的泪水很快将她的双手浸湿。

事到如今，谁又能说谁错得更多呢？

陆远亭看着她不断抖动的肩膀，心口有如被滚油ⓈⓌⓏⓁ泼过。

他想去拍拍苏婉容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重逾千金，怎么也抬不起来。

黑暗慢慢袭来。

朦胧间，他只看见苏婉容惊慌的脸。

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

陆远亭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从长乐街上过，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偷偷躲在柱后看他，嘴角的梨涡搅动了他一颗心；

洞房花烛夜，他掀开盖头，苏婉容含羞带怯，轻唤他“郎君”；

他去上值时，苏婉容笑意吟吟地把一叠糕点放在他的马车上，调皮地说“郎君可一定要吃完哦。”

后来，苏府被全家流放，苏婉容跪在大雨里，一声一声哀切地求他；

陆府别院里，苏婉容含着泪，将一杯毒酒饮下。杯盏落地时，苏婉容用最后的力气，轻声说了一句——“陆远亭，若有来世，我愿为草木，也绝不与你相识。”

陆远亭看着一幕幕不同的景象在眼前划过，心里觉得十分诧异。

这些事情，从未在他的生活中发生过。

但他冥冥之中又觉得，这些事，都是真的。

是梦？还是前世的他终究不甘那个浅笑温柔的女子就这么含恨死去，所以他的灵魂也跟着苏婉容一起重生到了这一世？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躺在东宫寝殿的陆远亭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明白，为何会梦见一些明明从未发生过却清晰得仿若近在眼前的事，为何他看到苏婉容哀哀哭泣时，脑海中会有一些想似的记忆。

——因为在这一世，从苏婉容睁眼的那一瞬间起，他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回到了她的身边，想求一个不同的结局。

他看着眼前一脸忧色的苏婉容，一语双关地道。

“苏婉容，我回来了。”

44

大梁二十七年，梁皇下了两道旨意。

一道是判处礼部尚书秋后问斩，全家流放肃州。

一道是册封首辅嫡女苏婉容为皇太子陆远亭的正妃。

梁皇将吉日定在了花朝节，于是，司针房的嬷嬷们开始十指翻飞，为苏婉容缝制太子妃的冠服。

花朝节前日。

苏婉容卸去头上珠钗，换上素群，只身一人来到了慎刑司。

“开门吧。”

苏婉容漠然地瞥着被关在一间逼仄小屋内的沈棠雪，淡淡地吩咐身边的嬷嬷。

嬷嬷连忙恭敬地把门打开，随即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沈棠雪头发散乱，目光呆滞地缩在墙角，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苏婉容。

苏婉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身，为了帮你而诬告我父亲的礼部尚书，已经于三日前问斩了。”

沈棠雪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当日我母亲将你送去邺州的确是她不对，你数次要害我，我便不与你计较，可你何至于要我苏家上下八十七口人的性命！”

“如今罪魁祸首既然已经伏法，看在你父母曾经养大远亭的份上，我不杀你，你便去护国寺内带发修行，以偿罪孽吧。”

说完后，苏婉容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慎刑司，将沈棠雪一声呜咽的“对不起”甩在了身后。

并非是她心慈手软，只是她已经见了太多的鲜血。

而且后来的苦果，也有她母亲一部分的原因在。

苏婉容走出慎刑司，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徐徐吐出了一口气。

明日，是个晴天呢。

翌日。

苏婉容坐在修葺一新的苏府内，由着身边的嬷嬷给她穿上太子妃的冠服。

按例她应该是从东宫出发，但梁皇特意开恩，允准她回到苏府。

或许，梁皇对她也是心存愧疚的。

苏婉容换好衣服，手指一寸一寸地摸过眼前的陈设。

全部是新添置上的，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半分影子。

苏婉容慢慢踱出房间，来到当日让她撕心裂肺的花园里。

陆远亭已经下令将埋在花园的骸骨全部移到了后山。

如今望去，当日的惨状早已消失不见，郁郁葱葱地开满了花。

“阿爹、阿娘、兄长、还有那些看着玥儿长大的婶子叔伯们，害死你们的人已经血债血偿，希望你们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苏婉容眼泪不断落下。

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由远及近，随即一个温热的怀抱自身后覆上来。

“玥儿，我来接你了。”

苏婉容往后仰了仰，靠在陆远亭宽厚的胸膛上。

“远亭，你说我阿爹阿娘他们，是否安息了呢？”

陆远亭松开搭在苏婉容腰间的手，缓缓上移到她的肩膀上，按着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他轻轻擦去苏婉容脸上的泪水，直直地看着她，郑重道。

“玥儿，我答应你，用此生来弥补对你的伤害。”

“日后，我必定励精图治，让天下再无冤案。”

苏婉容看着这张她爱了两世的脸，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府门外，喜乐已经响起。

陆远亭执起苏婉容的手放入自己掌心，十指相扣，牵着她往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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