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我二十年的男朋友,要结婚了。
一年前他见义勇为,被捅十刀后丢进海里。
回来后他忘记了所有人,包括我。
他把我母亲的遗物送给另一个女人,陪她吃我最爱的那家红烧肉,抛下相依为命二十年的我,把所有爱都给了她。
婚礼当天,新娘要把手捧花和祝福送给我。
我看着他,笑得释怀:「不用,我已经结婚了。」
「怎么没带他一起来?」
死了。
死在那片蔚蓝的海。
而我,就要去找他了。
遇到程许的时候,我正排队取报告单。
周遭人来人往,嘈杂不断。
忽然一道清冽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
「你乖乖在这儿等我,我去挂号。」
我呼吸一滞,慢慢转过头。
那人白T长裤,修长挺拔,正俯身细心地为女人披上外套,捧着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他抬头那一瞬,整个世界,四下寂静。
天地间仿佛静止得只剩我们。
我听见了自己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震耳欲聋,绝处逢生。
是程许。
我失踪了一年的未婚夫。
我忍不住跟上去,身侧的手蜷了一下又松开,再攥紧时,我听到自己喉咙干涩发紧的声音:
「程……程许?」
下一秒他看过来,眼神陌生到极致,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确定我是不是在叫他。
半晌,他缓缓开口,「你认错人了。」
我笑了笑,眼泪却猛地掉下来。
「别开玩笑了程许,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我……」
后退一步,他带着被唐突的不适打断我:「抱歉,我真的不认识你。」
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
我是他相依为命二十年,爱了二十年,保护了二十年,刚刚求婚成功。
即将成为他新娘的人。
「阿程,这位是?」
有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亮晶晶的眼眸里透出一丝疑惑。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等我吗?」
他将她拉进怀里,裹紧衣服,语气里都是关怀。
女生对他眨了眨眼,示意我还在,他轻声解释:「路人,我不认识她。」
说着,带她往座位走去。
女生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冲我点头示意,才任由他搂着走远。
他们的背影依偎在一起,声线压得很低,声音断断续续。
「我不知道她怎么哭了,可能把我当成了别人。」
「对啊,我就是大众脸嘛。」
「是是是,只有你最喜欢我,小祖宗。」
……
穿堂风吹过,凉得瘆人。
他一个眼神也没留下。
我彻底成了他口中的,路人。
怎么能是……路人呢?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李队电话。
「闻昭,怎么了有事吗?」
他似乎很忙,周围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李队,我找到程许了。」
嘈杂声中,他的呼吸清晰地停滞了一下。
他快步走起来,几经辗转,电话那边终于安静,「闻昭,你在哪里?我们过来找你。」
他的语气,太冷静。
冷静得有些过了。
忽然,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我张了张嘴,嘴唇不受控制地抖动:
「你们早就知道了,是吗?」
回应我的是一片漆黑的沉默。
良久,那头传来声音:
「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脑海里都是李队欲言又止的话:
「程许反侦查意识太强,我们还没找到机会接近他。你知道的,他曾经历那件事,现在变成这样,也许想不起来也是一件好事,闻昭……你也希望他好吧?」
那件事。
……
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密密麻麻贴着皮肤,钻进心口。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好了。
汽笛声将我混沌的思绪惊醒。
一辆白色的私家车停在医院门口,身后传来女生娇俏的声音。
「今天吃红烧肉好不好?就上次你打包回来的那家。」
「小锦,医生说你得吃清淡点。」
「就一次,拜托拜托,阿程你最好了。」女生摇晃男人的手臂,巴掌大的小脸耷拉着。
男人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今天正好周三,他们开门。」
他反应过来,敲她的脑袋,「你故意的。」
女生笑嘻嘻地钻进怀里。
我却下意识愣住。
周三,红烧肉。
是当初程许跑遍整个南城,才找到的那家最合我口味的红烧肉吗?
程许一直是个合格的男朋友,他知道我喜欢吃红烧肉,记得我用哪个牌子的卫生巾,连大姨妈的日期都算得比我准。
每次疼得翻来覆去,什么姜汤红糖水都不抵用,但只要吃上一口红烧肉就能原地复活。
可那家店只有周三开门。
为此他去店里做了一年学徒,后来每次大姨妈到访,哪怕不是周三也能让我吃上红烧肉。
福利院长大的小孩本不会挑食。
这口红烧肉不一样。
因为,有妈妈的味道。
……
有风吹来,我被回忆撞得面目全非。
眨了眨被吹得酸涩的眼,拦下出租车,「跟上那辆车。」
医院在城东,店在城西,横跨整个城市跑过来,女生吃两口就放下筷子。
「饱了。」
程许似料到一样,宠溺地笑,「每次都这样,要吃的是你,最后都进我肚子里。」
「馋猫。」
我坐在角落,听见这句话,筷子一抖,竟一口也吃不下了。
怎么会这么像。
连对我们说的话,都一样。
忽然,一道诧异的声音响起:
「咦阿程?你有一年多没来店里了吧?」
「最近红烧肉做得怎么样?有没有长进啊!」
小店人来人往,老板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天渐渐泛青,才得以脱身和熟客们打着招呼。
程许还没说话,女生就惊讶地看向他:
「哇阿程,你还会做红烧肉啊?」
老板这才发觉,和程许一起来的人,不是我。
一转头,视线恰好落在我身上。
我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轻轻摇头。
在程许开口之际,他忙摸着后脑勺说认错了。
女生笑笑,「没事儿老板,最近总有人把他认错。」
「不仅长得像,连名字都像。」
老板走后,女生伸手在程许脸上戳了下:「你真的不会做红烧肉?」
程许淡淡开口:「不会。」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没再听进去,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女生露出的手腕。
那是。
我的东西。
她手腕上的手链。
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在程许十八岁生日时,我送给了他。
现在出现在她手上,想也知道是谁给她的。
我还没来得及气愤他怎么把我的东西送人了,女生的手却不小心磕在桌角。
手链年代久远,经不起撞击,下一秒绳索不受控制地断开,珠子四散而开,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僵住了,如同掉进了冰窟里一般,浑身血都冷下来。
脑子里都是妈妈跳楼那天的样子。
五岁那年爸爸去世,妈妈郁郁寡欢像变了个人。
半年后,妈妈一步一磕头,爬了足足一百层阶梯,为我求到这串手链。
她喃喃着为我戴上,「妈妈跟佛祖做了个交换,保佑我的昭昭平安健康的长大,以后做个普通人,普通人就行了。」
「那你呢妈妈?」
「妈妈要去找爸爸了。」
我哭着让她别走。
她摸摸我的头说别怕,她不走,她只是换种方式,永远陪着我。
「手链在,妈妈就在。」
十分钟后,顶楼天台。
她一跃而下。
而我在开往福利院的车上泪流满面。
后视镜里,她就那么躺在地上,看着我离开的方向,笑得安详。
后来有个叔叔告诉我,爸爸是警察,因公殉职,是英雄。
我用泥巴砸他,我讨厌警察,他带走了我的妈妈。
手链在,妈妈在。
可现在,它断了。
我豁然起身,磕磕绊绊走过去,我想让自己别抖了,脚却不听使唤。
干脆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
一颗。
两颗。
三颗。
……
十七颗。
不对不对……还差一颗。
我慌张地到处摸索,近乎崩溃。
直到一只手伸到我面前,第十八颗,赫然在手心。
他说:「你别哭。」
我抬手,摸到了满脸的泪。
店里一片安静,是女生率先打破沉默。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这位小姐,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这么难过。」
顿了一下,似有不忍:「但这串手链是我的,还请你还给我。」
我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十八颗珠子,抬头看着程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