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我的孙女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聪慧孩子。
因为她记得前世的事情。
但我并不在意,对她向来娇宠,只希望她平安幸福。
可我临死时才发现,她一心想要的荣华富贵,居然是踩着将军府所有人的命搏出来的。
好在,上天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我倒要看看,没了将军府,她要怎么搏出一个荣华富贵。
我是将军府的老太君。
年轻时候跟着我夫君在战场搏杀,驻守北狄防线定北城,战场上,我亦不弱于普通男子。
从北狄返回后,我和我的夫君两人都获封护国将军封号。
一门夫妻俩将军,圣上亲赐定北将军府的牌匾,给足了我们荣光。
因为在战场伤了腿脚,不便再继续从军,我也安心在这将军府中为夫君生儿育女、操持家业,做好夫君最稳固的后勤。
最小的女儿十岁的时候,因为驻守定北城的太守投敌,拦截军报后给假消息,定北城遭遇了惨烈的战役。
那场战役,折损了定北城无数将士。
包括我的夫君和六个儿子。
前来定北城援助的其他几城的兵士,也因间谍泄密之故,被北狄绞杀无数。
从此,我大佑再难力敌北狄。
而府中的第三代,只有老四留下的一对刚满月的龙凤胎。
北狄敌军侵略在即,朝中吵作一团。
但朝中没有一个武将,敢扛着北狄二十万大军的压力前往前线。
只有一堆文臣在喊着不如和谈。
老大的媳妇也是边防的将门虎女,她将孝服一脱,将老大的战甲改了改,缠上了一块白布,带着家中的留下的定北军令牌,北上从军去了。
只留下一封口信「大佑绝不投降」。
她失去了亲人,但没有失去气节。
我安抚其他的媳妇先在家好好稳定情绪,自己就赶紧递牌子进了宫。
不管老大媳妇怎么想的,但我总要为她铺垫好后路,她必须是“领命出征”,而不是私自行动。
待我从宫中拿着圣上派遣“萧将军”前往北狄抵抗敌军的圣旨回来的时候,发现府里的人除了老四媳妇,甚至包括厨娘秋红,全跑去了定北城。
我无奈地苦笑,看来,还得进宫一趟了。
我的媳妇们都是好样的,她们靠着自己,将定北城这道防线守住了。
包括边境线上的无数将士也对他们赞许不已。
从此朝中再也没有投降的声音。
那些文臣们,好像从没说过求和这种话,只是偶尔还在朝中嘀咕什么「女子不该从军」之类的话。
圣上也默认了定北城由我将军府的女将驻守,并不再派其他将军前往,但也没有封赏我的媳妇们。
只有当初为媳妇们求的那一道圣旨上,写着她们的名讳。
「萧如慧将军」。
「柳青将军」。
「冯霜将军」。
「田永娥将军」。
她们冒着被误解,被扭曲的名誉,即便没有朝廷支持,也要死守住定北城。
我只能督促家中唯一的男丁快快长大,可以去帮助他的婶娘们,让她们获得喘息和抚慰。
没承想,我没盼来成年的孙子,却盼来了带着御林军围剿将军府的三皇子。
还有,他身边,亭亭玉立的、我唯一的孙女。
「祖母,您就承认了吧,只要您承认是祖父和叔伯们错信军报,贻误军机导致定北城损失惨重,这事儿就能这么过去了。」
「圣上不会怪罪女眷的,只要婶娘们和姑姑交出军权,最多也就是摘了我们将军府的牌匾,将我们贬为庶人而已。」
「待三皇子大业得成,这府里,也会挂上国舅府的招牌。」
「我们再也不用去定北城,只需要在这京城之中享受荣华富贵,这样不好吗?」
看着孙女这一张嘴在我面前侃侃而谈,一如她从小展示出来的聪慧。
我只觉得恶心。
我气得浑身发抖,「杨念雪,你作为杨家人,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和祖父叔伯们吗?!」
孙女朝我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连他们面都没有见过,我难道还要为他们感动吗?」
我的身边,老四媳妇双手紧握成拳,眼眶通红,却又带着一丝希冀地问:
「念雪,你年纪还小,莫要被三皇子哄骗,以为叔伯们是会错信军报的人。当初的事情,定北城人人都知道,就是魏太守拦截修改军报,才害我杨家满门战死……」
「母亲!」孙女不耐烦地打断她。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和我说过无数遍了。」
「但现在,我需要你们承认有错信军报这件事,责任在我们杨家,这样就可以了啊,我们再也不用管定北城,然后三皇子会娶我为正妃,以后我就是皇后,你们不用打仗就能当皇亲国戚,能享荣华富贵,这样不好吗?」
老四媳妇满眼不敢相信,「念雪,你还小……」
「你不要总说我小了,我不小!我比你都大呢!老在我面前摆什么谱啊,你不过就是一个内宅妇人,这些年就是我让着你而已,真以为自己是我娘了啊?!」
老四媳妇悲痛地差点跌坐在地,被身边的嬷嬷扶住。
我眯着眼看向孙女,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她的秘密,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但此时我才发现,意义也不大了。
我铿锵有力地发声:「我定北将军府,从不曾错信军报,贻误军机!那一场战争,就是三皇子你的舅父魏太守通敌叛国。就算圣上今日升堂问我,我也是这么回答!」
三皇子面色阴狠,「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罚酒!」
「今日,御林军到将军府秉公行事,将军府所有人抵抗军令,全部伏诛!」
「给我杀了他们!」
孙女略有些不耐烦了,「祖母!你就承认了吧!不然你要让将军府所有人,为你的倔强陪葬吗?」
为我陪葬?
我淡然一笑,拄着拐杖站在三皇子和孙女面前,「今日,愿意为了我将军府的清名,和我一同赴死的,到我身后来!」
慢慢地,这府里所有的人,都站在了我的身后。
看门房的老李,是断了一条腿、从定北城退下来的兵士。
喂马的老刘,是定北城瞎了一只眼的斥候。
就连厨房择菜的王大娘,都是定北城那场战役死去兵士的遗孀。
我这定北将军府,府如其名,全是都定北城的人。
这些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线生机,去将脏水泼到我死去的夫君和孩子们身上。
三皇子面色阴沉,「那就都杀了。」
因为他知道,这脏水,不泼到我将军府,就得在他舅父身上。
只要他舅父有这个污名,他就永远无法名正言顺地登上大位。
孙女无奈地甩了甩手绢,「殿下,这里太吵了,我们走吧。」
老四媳妇怒道:「杨念雪!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
孙女又是一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真以为你是我娘啊,我都说了,我是天命之女,我是穿越的你知道吗?我就是为了辅佐三皇子登大位而来的。」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挽着三皇子走了出去。
老四媳妇喷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
这对狗男女走出大门的一瞬间,御林军中射出无数箭矢。
这一天的血色,弥漫了整个将军府。
再睁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跪坐在佛堂中。
面前的如来拈花而笑,慈爱地看着殿中的我。
被箭矢穿过心口的痛仿佛就在刚才,我猛吸一口气,捂着毫无伤痕的胸口跌坐在一边。
「老夫人!老夫人你怎么了!」
我震惊地看向侧室跑出来的人。
「容娘,你、你怎么这么年轻?」
我的随身嬷嬷,也是我的陪嫁丫鬟,容娘面色疑惑地问:「老夫人,你怎么了,你不是来给满周岁的小少爷祈福的吗?」
「这说是龙凤胎,但小少爷这身体也太弱了,二小姐倒是身体壮得很。」
我回来了?
在我死去的瞬间,我回到了龙凤胎才一岁的时候。
我望向面前的佛像,虔诚地拜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的面容肃穆,「容娘,收拾东西,我们回去吧。」
容娘疑惑:「老夫人,不是还要住几天吗?」
「不住了,回去吧。」
住什么佛寺,先回去整治孽障吧。
回到将军府,已是深夜。
我让人喊了在府中的老四媳妇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