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商户女,从小熟读女则与女训。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我成婚后伺候夫君,孝敬婆母,安顿妾室,管理内宅。
甚至夫君与表妹暗通款曲,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人嘛,自然要以夫为天。
可婆母和夫君却听信了表妹的谎言,下令鞭笞我。
长鞭挥起,皮肉开裂,我疼痛难忍还努力维持一个女子的体面。
这时却听见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
“内外同主事,文武也双全。一言来总管,妇女半边天。
……
我出自盛城商户沈家。
自小学刺绣学管家,读《女德》《女戒》,恪守家规,在家从父,再嫁从夫。
连夫君的妾室我都好生安顿。
婆母亲自接来的远房表妹,我将人安顿在离婆母最近的院子里。
一应吃穿用度按照姑奶奶的标准。
这个表妹人不仅长得娇媚可人,还十分勤奋上进。
她主动要跟着我学刺绣,还要将夫君送她的首饰分给我。
我随意应承几句,她却不知为何气恼。
她跑到婆母面前要死要活要离开。
婆母为了给她出气,罚我鞭笞二十。
一道沾着盐水的鞭子啪的一声落下,我疼得浑身冒冷汗,后背一股黏腻伴随着腥味流出。
我咬紧牙关,嘴里一股铁锈味,可我不敢叫出声来。
背上的火热燎起,我努力挺直腰板,只愿不堕了薛家宗妇的颜面。
表妹没等到我狼狈求饶,兴致缺缺。
她嗤笑讽刺:“一个封建余孽,我这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还搞不过你?”
表妹叫谢婉媚。
据说是婆母表姐家的女儿,在当地颇有才名,据说能七步成诗,三步作画。
我嫁入薛家不到一年,婆母便以我没有子嗣为由给夫君抬了几房妾室。
可夫君眼光高,对那几个妾室看也不看一眼。
婆母没办法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位声名远扬的表妹给接来了。
谢婉媚是喜欢夫君的。
但她不说。
她说她对薛仁忠只有兄妹情谊。
薛仁忠淡淡点头附和。
原本以我的家世是够不上薛家的,但薛仁忠喜欢我,他逼着婆母去我家提亲,还亲自上门送聘礼。
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谢婉媚天真烂漫,人长得也好看。
夫君习武时,她就托着腮在旁鼓掌,每当这时,夫君就呵斥她:
“女子笑不露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他像是要表忠心似的对我说:
“你放心,我不喜欢表妹。”
如果他不说这话,我可能会更放心一点。
渐渐地,夫君开始默许谢婉媚摸他的兵器,甚至怀抱着她教她练剑。
他说:“她只是小孩子心性。”
渐渐地,夫君开始与她讨论诗词。
他说:“她只是喜欢诗句。”
谢婉媚不止一次向我谦逊讨教:“少夫人可知,女诗人谢道韫有何诗句啊?”
我恍然,诗人也有女人吗?女人也能流传千古吗?
她捂着嘴一副惊讶的表情:“哎呀,看看我这张嘴,我忘了少夫人不爱诗文了。”
夫君蹙眉训斥:“你有时间也读些书,我薛家可不是那等商户,一身铜臭味。”
夫君让我学,那我就学吧。
我找了夫子来,隔着帘子开始学。
可谢婉媚却打跑了夫子,还烧了我的书。
“咱们薛家可是大户人家,主母怎么能与外男同处一室呢。”
“少夫人是因为看不得表哥与我讨论诗文吗?”
“那我从此以后再也不做诗了。”
她说着就要拿剪子扎自己的手。
夫君撞开我去抢剪子,半环抱着她小心安慰:“表妹别怕,有表哥在,我看谁个敢为难你。”
我被夫君撞到桌角,疼得险些掉下泪来。
当天晚上,夫君宿在了谢婉媚房里。
可谢婉媚说她不当妾室,不许夫君纳她为妾。
婆母听说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外,他们还是以表兄妹相称。
丫鬟翠竹说这是夫君心里还有我,我却知道,这是薛仁忠没想到享齐人之福的法子,只能用这种方式缓和。
夫君说谢婉媚是才女,她参加宴席做些诗能给薛府挣来颜面。
于是来往各府的人成了谢婉媚。
两个人共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们也越来越张狂。
甚至在白天就闹出动静。
薛仁忠每次从谢婉媚那里回来都会告诉我:“那么个闹腾的人,我才不喜欢。”
可我分明看到他眼里闪着雀跃。
听伺候谢婉媚的丫鬟说,谢婉媚花样很多,每每勾得薛仁忠骂她“吸人精血的小妖”。
谢婉媚想学刺绣,薛仁忠便让我去教她。
她拿着针线装模作样地刺几针,向我炫耀:
“少夫人怎么不多打扮,可是没有像样的首饰,表哥昨日送了我一些,少夫人想要,我就送给少夫人。”
我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绣错了。”
她不屑一顾:“不识字的蠢妇,又呆又木,瞧着就让人心烦。”
我放下针线,目光灼灼盯着她:“既然心烦,为何要跟我学刺绣?”
“是显摆首饰还是显摆你脖子上的红印呢?”
谢婉媚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话来。
当天,她哭着跑到婆母那里,说她好心跟我学刺绣,可我却处处针对她,要撵她走。
她说她是有脸有皮的人,不能让人这么轻视,她这就收拾包袱离开。
婆母大怒,着人拿了我,问我知不知错。
以刺绣为名约我单独相处的是谢婉媚。
刺绣时对我多方挑衅的是谢婉媚。
被怼了恼羞成怒来告状的还是谢婉媚。
我真的不知道我哪儿错了。
婆母大怒,开祠堂,上家法。
一道沾着盐水的鞭子啪的一声落下,我疼得浑身冒冷汗,后背一股黏腻伴随着腥味流出。
我忽然听见了一处由远及近的声音。
那声音随着鞭子声的响起而响起。
“内外同主事,文武也双全。一言来总管,妇女半边天。”
我不是能忍痛的人。
幼年时我摔破了皮,哭了一整个下午。
可此时此刻我却忘了疼忘了挣扎。
我凝神静气,只等鞭子再一次落下来。
耳边传来纷纷扬扬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很多女子,她们不断地呐喊。
声音洪亮,饱含热情。
她们说的话我听不懂,不知道她们说什么,只听懂了一句:
“妇女能顶半边天。”
我还想细细听,却不想昏了过去。
婆母惊呼一声。
就在此时,门打开了,薛仁忠回来了。
我看见他那张因赶路而焦急发红的脸。
那张曾因为我的一个笑脸而羞赧的脸。
如今,他背光站在门口,负手而立,满脸肃穆。
谢婉媚慌了,躲在婆母背后不敢说话。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他还有点良心。
却在昏迷之前,听见他冷冰冰一句:
“沈氏善妒,关进祠堂一天,以儆效尤。”
谢婉媚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弯来,慌张的神色一扫而空。
她捂着嘴偷笑:“少夫人挨了两鞭子就晕倒了,别是想躲避惩罚吧。”
“表哥,咱们薛家真是仁善之家呢。”
薛仁忠转身的动作停下了,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我,又扫了一眼谢婉媚,到底是没说什么。
当我醒来时,却没在祠堂里。
翠竹在一旁抹眼泪。
“我不是被罚祠堂吗?怎么回院子了?”
翠竹两眼肿得像个核桃,她轻轻帮我抹药,一个字也不肯说。
她不说,我也就不问了。
总归就那么几件事,要么是谢婉媚想开了,要当妾。
要么是夫君要抬她当平妻。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听到那个奇怪的声音,我的心里只剩下一腔热血,既丝毫提不起对薛谢二人的兴趣了。
只是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翠竹嘴唇咬出了血。
她说:“少爷要休妻。”
休妻?
真是一个好消息啊!
许是我脸上的愉悦太过明显。
翠竹又哭了:“少夫人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这里没外人的。”
我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让她相信我是真的开心。
薛府再富贵,于我而言也是牢笼。
既然菩萨让我听见天外之音,那定是外面有更大的江湖等着我呢。
然而,休妻一事却搁浅了。
最先反对的,是谢婉媚。
她说:“少夫人的娘家不过是商户,要是休妻了,她该怎么活啊?”
她哪里是关心我,是想拿捏我。
我说:“不用表姑娘担心,民间没这么多规矩,寡妇尚能再嫁。”
她嗤笑,说我嘴硬。
“少夫人要是愿意跪下磕头,我可以大发慈悲让表哥赏你个妾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