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被鬼附身了。
他已经月余没进过我房间。
我让丫鬟去请他的那天晚上,看见他在院子里僵硬徘徊。
被我发现后他把脸紧贴在门缝上,试图把自己塞进来。
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三皇子不回府的第十八天,我让丫鬟去宫里请他。
当天晚上,院子里寂静无声。
直到夜半子时,我睡地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屋外似乎有踱步的声音。
「灵英?」我想喊丫鬟看看外边是怎么回事。
可是屋子里空无一人。
真奇怪,灵英是我从将军府带来的一等丫鬟,从来不会擅离职守。
这声音真是吵得我睡不着觉,没办法,我只能起身去查看。
透过窗棂,我看到我夫君熟悉的身影。
他在干什么?
他从院子东边墙走到西边树,期间脚踢上两次路边的盆景石,他的腿僵直,和以前大不相同。
「……夫君?」我疑惑的出声。
我的夫君,或者说这个男人,他听到了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我这才发现,他没有眼白。
风刮起来了,我背靠着门平复自己的心跳。
这是我夫君吗?还是什么妖魔?
我想再确认一下,对着门缝往外看——这次外边全黑了,像是被人拉上了幕布。
「我可以进来吗?」
声音是从我面前传来的!
我跌坐到地上,看着那片黑色——我夫君紧贴着窗棂的嘴发出声音:「我可以进来吗可以进来吗可以进来吗可以进来吗可以进来吗——」
这个疯子!他的五官挤在了一块,他想、他想把自己从门缝里塞进去!
我紧捂住嘴一声不吭。
他用爆突的眼珠盯着我:「进来——进来!」
砰砰砰——
那张往日英俊的脸在门框外反复磨蹭。
门外顶着我丈夫皮的鬼东西用头拼命撞门,单薄的房门被敲击得摇摇欲坠。
我是在砰砰声中睡着的。
谢天谢地,工部完全没有偷工减料,这扇门非常结实。
我是个闺阁妇人,当今陛下又极其厌弃厌胜之术,我一时惊慌万分,又不知向谁求助。
思来想去,我把整件事修书一封,寄给了在无妄山学道的陈念一。
她是我的闺阁玩伴。
我是将军府大小姐,她是御史家大小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
直到八年前,她被偷偷送去学道。
说也奇怪,距离那惊魂一夜已经过去三天。
这三天里那个鬼东西每晚都会尝试破门而入,而我哪怕喊破喉咙,整座宅院里也死寂一片。
但白天里,不仅灵英坚持称自己每晚都在守夜,就连我的夫君三皇子也与常人一般。
只有我!
只有我每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只能极速清瘦下去。
三皇子为我请了个太医。
我们也曾有过琴瑟和谐的日子。
当年我的同胞弟弟因剑法闻名京都时,我还在闺阁里默默无名。
是三皇子看到了我身上的优点,求娶我,爱护我,向我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算是一段佳话。
太医来的时候,我在内屋研读驱鬼的话本,陈念一至今没有回音,我也得尝试自救。
太医为我搭脉,这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医,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借着送针的功夫,他低声劝诫:「夫人!这院子里鬼气森森,会死人的啊!」
他说我夫君看面相月余前就死了,如今孤魂侵身,想要抢夺他身上的残余龙气。
现在只需要吃掉与他气息相近、血脉相连之人,就能彻底占据这个身体。
而我们没有子女,所以第一人选就是我。
「?
「他还有父母兄弟啊?」我连忙把其他人推出来。
爹啊娘啊恕儿媳不孝,但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您们不是比我俩关系亲近的多嘛!
老太医哆嗦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向上指指:「那位,是真龙庇佑,哪个鬼怪能进宫廷,夫人你……」
行吧,我是没庇佑的倒霉蛋。
老太医给我支了个招。
虽然他已经听从当今陛下的英明指令改了行,但他家传研究鬼鬼神神的,有根奇异红香。
只要在门外点燃红香,迷住恶鬼眼,使他看不见住所,就安全了。
红香连续点三天,便可驱逐恶鬼。
当天晚上,听着熟悉的撞门声,我陷入了沉思。
我不相信这名老太医,不说他送上门的时机如此巧合,仅仅因为他是「三皇子」请来的这件事就足以让我竖起防备了。
我坐在床上拿着红香,始终下不了点燃的决心。
等等……
四周,好安静。
撞门声,不见了。
四周安静地让人心惊,我看见、我看见那扇门———
打开了。
人呢?
人呢?
人呢?
我疯狂寻找,目之所及,一切都是那么寂然。
屏风、板壁、书案、妆台……
没有人!
直到我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
就在我耳边。
那个男人,以扭曲的姿势缠绕床幔,皮肤已经呈青紫色,脑袋拉长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在我正上方。
他做出嗅闻的动作,嘴角留下诞水,发现我抬头后,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夫人,你好香啊。」
我一下子汗毛直立,慌乱之下点燃了红香,直直举着。
它仿佛一下子被蒙住了眼,身体依然缠绕着床幔,脑袋却茫然地在床边转来转去。
「夫人你在哪里?夫人我看不到你了,是你喊我过来的,是你喊我过来的!」
神经。
要知道你是这玩意儿,鬼才会喊你啊!
呸呸,不提这个字,不吉利。
香很有用。
我快马加鞭做了个再世华佗的牌匾准备给老太医送过去。
真见鬼了。
老太医的家挂满蜘蛛网,邻居说这里至少三年没住人了。
我抱着牌匾欲哭无泪。
失魂落魄走在街上,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亭心!你不是嫁人了吗?」是陈念一!
她说她前阵子学成下山,这才没收到我的信,问我怎么清减这么多。
我把事情完完整整告诉了她,她脸色大变。
她说,老太医的方法就是用我的阳气为鬼固魂!
那红香是有名的邪香,是由人尸做成的。
本来只要没得到主人的允许,那鬼是进不来屋子的,这也是这几天它始终在门口徘徊的原因。
但昨天我的屋里放着他的人尸做成的香,我用手拿着,等于将他请进了门。
而点燃尸香,固然能遮蔽他一时,但阳气燃尽尸香燃尽,我就等于被打上了标记,再也跑不了了。
得了!他是那鬼东西请来的太医,他们是一伙的!甚至老太医可能早就死了!毕竟这个住宅几年来都没人住过!
巨生气。
我被骗了,还给骗子送了个再世华佗的牌匾。
陈念一也很生气。
她说如此邪道也有人信,还用手指头点我的脑袋。
虽然八年没见,但她没变多少,还是风风火火的。
她给我支了个招。
既然这个吸阳诡法要连续三天,说明不是立马奏效。
现在只是第一天,还可以补救。
「首先你需要把床幔外红香取下,现如今鬼已请入屋,门神无知无觉故不拦,我们只能下狠药,用人血唤醒门神。」
「血唤神?」我讪讪地重复。
她白了我一眼:「这样做固然会激怒门神,但由于门神身负职责,醒来第一件事必定是除恶鬼,第二件事才是降神罚。
「我这里有下山时师傅送的清气所化的符,你带在身上,恶鬼走后虔诚叩拜门神便不会有事。」
她和老太医说的截然不同。
我固然更相信她。
我、同胞弟弟亭云、陈念一三人从小一起长大。
她自幼丧母,家里一团乱糟糟,仗着喊我母亲一声表姨母,常年借住将军府。
她从小爱玩,但棋艺出奇的好。
将军府一堆武人,也就亭云能和她较个高下。
我经常在她们下棋的时候抱着鞠球,遥遥喊着:「别——下——了!踢——球——不——」
来自双生的默契就会让亭云趁着她愣神之际抓住破绽一举取胜。
……
不对。
我从小文静内敛,应该是,应该是弟弟喊我们去蹴鞠,而我放下手中棋子将军。
是的,我喜欢下棋。
可我怎么那么久没下过棋了呢?
「灵英,我们来手谈一局吧,你记不记得——」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天黑了。
不知何时已经入夜,丫鬟灵英已经不知所踪,而回应我的呼唤的,正是我那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的「夫君」。
「夫人,我陪你,下棋。」
他的手抚摸着我的肩膀,寒冷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