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协议，没人可以一直拒绝，即使这次不签，后面也会签。
“老普，签还是不签，请您慎重考虑！”道格说完停顿了几秒钟，看着病床方向，补了一句：“五年来我见过的最优秀基因！好苗子！不签可惜了！”。
老普呼吸沉重，胸口蓝色工作服一起一伏，目不转睛盯着小特脸庞，陷入了沉思。
小特是老普儿子，不到六岁，正躺在病床上沉睡。他患了一种罕见神经系统疾病“M型神经坏死症”，医学界对这种疾病成因尚无充分认识。有专家说这是由某种神经病毒感染造成，并不常见，居然就被老普儿子遇上了。
这种疾病治疗是一个长期过程，费用极其昂贵。
一份凯托集团《委托培养协议》摆在老普面前，签了协议，凯托集团不但免费治好小特，还让小特免费就读凯托集团专属学校，直到完成学业。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代价就是小特必须终身为凯托集团工作。
小特出生前，医院免费为小特做了基因与潜力检测。检测结果表明，小特具有一些优势基因，与数学能力、逻辑能力高度相关，这意味着小特具有极高天分、极大潜力，他的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这着实令老普高兴了三天三夜。
但好景不长，小特出生时，她母亲便死于产后大出血。屋漏偏逢连夜雨，小特两岁时，确诊了M型神经坏死症，前两次发病，老普几乎耗尽了积蓄，这第三次发病，老普已经付不起治疗费了。
道格是凯托集团旗下客户经理。M国大部分楼宇，都属于凯托集团，其业务渗透到城市方方面面，坊间说凯托集团主宰M国，一点也不夸张。凯托集团为了长久保持垄断地位，不仅垄断市场，还要垄断人才。
所有幼儿出生前，凯托集团都会赠送免费产检服务，通过先进基因检测技术和庞大数据库，筛检出潜力巨大的幼儿，然后通过种种办法，让幼儿父母签署委托培养协议，锁定人才。
对于赤贫家庭，委托协议有利于幼儿接受教育，解决工作问题，但幼儿成人后，不管喜不喜欢，必须完全服从凯托集团工作安排，薪酬之低和工作付出完全不对等，仅够基本生活而已。不服从安排或者工作考评不合格者，不但面临巨额违约金，还会以诈骗罪承担刑事责任。
老普对这些事早已有所耳闻，他没想到小特会患上这么一种罕见疾病，更没想到会被坊间传言的委托培养协议找上了门。
“容我想想其他办法，请再给我几天时间！”老普对道格说。
“到底几天？你可是欠了医院一大笔费用了，依我说，为了小特，签了完事！”
老普捏紧拳头，眼睛发红，呼吸更急促了，他想起两年多以前，小特第一次发病时，道格喋喋不休让他签协议。当时老普想着还有点积蓄，便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道格。而现在，他却是底气不足了。
“道格经理，您也有小孩，您看，我确实有些困难，请再容我考虑几天。”，老普说道。
“要不这样，道格，您就再给老普一个星期时间，我们医院也再看看小特病情如何发展。”主治医生瑞朋德说道。
道格沉默了一会，“好吧，医生，既然你这么说。”随后便离开了病房。
老普发红的眼睛又变得有些湿润，“谢谢你，老伙计！”
瑞朋德拍了下老普肩膀，“咱们同事十几年了，小特和我儿子也是好朋友，用不着客气，你准备怎么办？”
“老伙计，您见得多，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唉……如果有办法，我早就告诉你了。”瑞朋德转过身，在房间里走了两步，看了看小特稚嫩脸庞，摇了摇头走出了病房，出门时说了句：“老普，很多事你不明白！”。
这所医院叫凯托第一医院，属于凯托集团。虽然老普是凯托医院机械维修师，属于本院职工，但本院职工优惠政策，仅仅针对小病小灾，非常有限，像这种大病，即使老普把家产变卖十次，也难以承担。
老普踉踉跄跄从住院大楼走出来，既要照顾小特，又不能影响工作，他有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楼外日光并不强烈，却刺得眼睛快要流泪。
他用粗糙的双手胡乱抹了下眼睛，一屁股坐在大楼入口台阶上。老普反复思考着瑞朋德的那句“老普，很多事你不明白！”。这句话，瑞朋德以前也说过一次。老普追问到底什么不明白，他也不说，似乎有难言之隐。
这中间也许有问题？老普心中暗道。最近他有时看见道格从瑞朋德医生办公室出来，然后他向瑞朋德打听道格，也没问到什么结果。
正思忖间，肩膀上全息通讯器响了，原来是住院部通知他去机房维修设备。
老普机械地站起来，整理了下工作服，径直走向机房。机房共有两道安检，安检通道及设备崭新明亮，由智能机器人控制，安检流程极其严密。但机房内设备却已陈旧不堪，老普经常和同事调侃，说机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院方真是抠门，收病人那么多钱，都舍不得更新设备！”老普心中默念道。
每次维修设备，老普都小心翼翼，生怕按下葫芦浮起瓢，如果因为维修设备导致其他设备损坏，就要影响考核绩效。有些设备，比老普年龄还大，老普得好好伺候这些“长辈”。
最近监控存储阵列已经老化得不行了，院方要求把设备分成几批，第一批在线使用，第二批做灾难备份，第三批维修状态。
这样操作，大大增加了老普工作量。不仅是维修工作量，还有检查存储单元里的监控数据工作量，因为存储单元频繁故障，可能会造成监控数据损坏。
老普动作娴熟，迅速完成了故障单元修复，正要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来。
瑞朋德一直说我不明白，那我就看看能不能搞明白！一种感觉从心底涌上来，他想要一探究竟，看看道格到底和医生说了什么。他找到瑞朋德医生办公室监控记录，双击播放，屏幕却显示“对不起！您没有播放权限！”。
“奇怪了，什么时候收紧播放权限了！”老普发现，自己能把监控记录从一个存贮单元复制到另一个单元，却不能播放。他心里有些不安，但越是不让看，就越激起老普看的欲望，他匆匆收拾了下，便离开了机房。
下班后，老普换上一件深色外套，回家拿上小特妈妈留下的婚戒，径直去了地铁集市。人类自从有了宽敞明亮，且路线灵活的穿梭机，便再也不想去坐看不见光景，且路线固化的地铁了。现在，公共交通已经空中化，曾经的地铁站，变成了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再后来，竟慢慢成了黑市。
地铁集市的商品千奇百怪，甚至有人拿着女人照片，问老普是否需要买一个“女朋友”。老普皱皱眉头，也不搭理，径直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问了好几家，终于在地铁站一个换乘通道里，找到一个卖家，店主左手已经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机械手臂，店主说：“这数据截获器，不是每家都卖，即使卖，也不是随时都有货，今天你找到我‘铁手’，算你运气好。”。
“你看这个行不行？”老普说完便从内衣口袋缓缓地摸出婚戒。
铁手店主仔细看了又看，用鉴定仪器反复扫描了两次，“这个戒指嘛，倒是不错，可惜还不够，加上你这个应该够。”边说边盯着老普手上佩戴的戒指。
老普反复摩挲了一会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了下来，放在店主桌上。
铁手店主照例检查了戒指，“老哥，说实话，你这两戒指，换不了多少钱，也就是我看你有难处，才收你这戒指。”
老普没说话，拿过数据截获器，仔细看了起来，“能在这里试试么？”
“当然可以！对了，这地铁集市，就属我‘铁手’神通广大，以后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来找我。”
老普测试完毕，便带着数据截获器回到医院住院部。他先去病房看了小特，随后借口跟踪检查设备维修效果，又进了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