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火了。
地铁上她要求大学生为我让座，被骂道德绑架后，母亲直接怒怼起来：54321。
我看到周围人的眼神纷纷戏谑，更有甚者偷偷拿起手机录像，意识到事态不对。
于是小心翼翼地牵起母亲的衣角，我面露难色地说：“妈……好了，他们都在看……”
可却换来更为致命的一句：“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现在倒嫌弃我丢你的人来了？周怡然你简直是没良心！”
后来的漫长时间里，我一直在摆脱我的苦难。
陌生人在地铁上拍我妈妈时，镜头不小心扫到过我的脸，所以这件事情发生后上学的第一天，我始终忐忑着。
不过幸好身边还没什么人议论这件事。
中午去食堂吃饭，可刚落座还没几分钟，我注意到对面突然吵得不可开交。
然而定睛一看，迎面那人居然是我的母亲。
彼时的她嚣张跋扈，但稳稳地提着手里的保温桶。
看样子又是心血来潮给我带饭的。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这是啥营养餐？一个菜里就那么点肉，连塞牙缝都不够！”
“还有这几样素菜，成色这么差，一看就是用的烂菜帮子！”
“我平时给我女儿做饭，连杯喝的都得徒手给她把玉米剥掉皮儿才榨汁，再看看你们，做学生的饭一点儿也不用心！”
我听到好多人在背后说我养尊处优，说我生来是富贵命尽享清福，还说我妈脑子有泡像个神经病似的。
一时间我脚顿在原地，丝毫不敢上前。
心底涌进数不清的羞耻，像要将我淹没。
我想逃，可下一秒母亲却回过头来发现了我，随即三两下将我拽到窗口面前。
这时候似乎已经有好多人认出我们来了。
周遭的窸窣声绵绵不断。
也是，才刚火没几天，热度哪儿那么快掉。
她质问我觉得谁做的饭好吃。
我沉默着始终不肯开口。
母亲疯狂摇晃着我的胳膊，像是非要问出个答案，否则意味着她所为我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在我眼里，她是疯子。
在旁人眼里，我们两个都是疯子。
“周怡然你摸良心说你们食堂做的饭咋样？我说错了吗？这种东西好多都是成品，你们吃了也不怕身上得病！”
看着母亲张牙舞爪的模样，我实在难以隐忍了，于是我鼓起勇气挣开她的手怒吼道：“比什么比？有什么好比的！再说平时又不是你吃！”
可众目睽睽之下，母亲脸涨得通红，她抬手对着我就是一耳光。
这一巴掌，毁掉了我在周围同学面前的所有自尊心。
“我这两天休病假不上班，身上疼得要死还得忍痛起大早给你做饭，就想着给你改善改善伙食，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还甩脸色，当着这么多人驳你妈面子！”
眼睛一阵酸涩，任凭几下风吹，泪水直直地被打出滴落在脚尖。
可是我不敢说，食堂五元一份的营养餐也很好吃；既然有病就应该尽快休养治疗；这种自以为是的“爱”和“付出”真的很没必要……
经过这么一闹，食堂里那群做饭搭子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精美的饭菜与随之上涨的价格。
有人评价：五块钱一份的饭做成那样真的不错了，踏马真搞不懂自己不掏钱吃还要指指点点的傻*，真以为所有人跟她一样娇气，得天天喝剥皮榨的玉米汁，吃挑籽的火龙果？
那段时间我就像过街的老鼠，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甚至连任课老师都对我有着许多成见。
可母亲，从未想过收敛……
从出生起，我听到最多的话莫过于：“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无论什么时候，这句话都能死死拿捏住我。
父亲因为母亲整天的“自我感动式”付出，狠心出走工作，一年也回不来几趟。
而我，则顺理成章地成了她下一个需要驯服的对象。
上次因为在学校没有对外袒护母亲的尊严和脸面，我被狠狠“折磨”了几天。
“做你的妈简直是吃力不讨好，小时候你爸外面忙，我一个人拉扯你，现在你长这么大，反而嫌弃我了，你真不知道我有多寒心！”
“也不知道是谁以前说，心疼我长大了要给我买大房子带我出去旅游的，现在因为这么点小事连你妈的话都要怼回去，难不成你那些话都是说给鬼听的？”
“你爸当初还想要个儿子我都没同意，就怕你多心怕你没有安全感，我这个当妈的处处顾及你，结果你就这样对我？啊？我人都快被你伤透了！”
饭桌上，我忍痛，讨好般地为母亲夹菜，希望她能因此开心点。
“妈，吃个鸡腿吧。”
女人嘴巴一撇，反将菜放回到盘子里。
“一共也没多少，我少吃一个你就能多吃一个。遇上我这样的妈你就偷着乐吧，记气都还想着你，以前我要是惹你外婆生气了，三天三夜都别想有饭吃！”
“还有这么多……再说我也够啊……”
我埋下头，死死戳着碗里的饭，生怕下一秒自己哭出来又要被絮叨。
母亲说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受得苦可多了，才不愿意让我也过那样的日子。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我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件衣服，花的每一分钱，似乎都承载着巨大的分量。
而从母亲的话里，我听出来她这一生的悲惨遭遇，仿佛也都是因为我的出现才造成的。
生下来时，妈妈笑着把我搂在怀里，说要花一生的时间赠与我一片海洋般汹涌的爱。
我以为她是希望我这辈子过得热烈且自由，不承想，她是想让我溺死在海底里。
晚上散步，遇见几个熟人。
母亲停下脚步与她们攀谈，我只得乖乖在旁边等着。
一个阿姨打趣我妈：“你在网上被说成那样，心里不得劲吧？”
我忐忑地撇头，想看看母亲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窘迫和狼狈，或者内心稍微动摇些她的育儿观念。
可母亲只是挑挑眉，稍后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得意：“我管他们怎么说，只要为了我家然然，就是唾沫星子淹死我我也不怕。”
那几个女人见状纷纷称赞她大气、坚韧，随后转头看向我：“然然你看看你妈，平时一个人带你多不容易啊，以后可要好好学习好好挣钱报答她。”
我扬起苦涩的嘴角，总觉得她们怀里的孩子就是将来的我。
好不容易躺在床上，终于等来歇气的机会。
林薇打来电话，开口便是一句冷笑话。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我的情绪，带给我安慰。
“好了，别不开心了，要不我跟你讲个八卦？”
“谁的啊？”我怂着鼻子，有些笑不出来。
“嗯……”
对面沉思很久没想到最近有什么八卦，转而说跟我讲个秘密也行。
电话那头，林薇尽显羞涩，直到半晌过后才内敛着声音缓缓开口道：“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我有些惊讶，不过就林薇的性格来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她让我替她保密。
我说：“没问题”。
可想不到第二天到了教室，林薇猩红着眼，在收拾课本。
我伸手去牵她，却被一把甩开。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薇薇你和我说说行吗？”
女孩死死地盯着我的脸，眼神中的愤怒不言而喻。
我看着她的唇，微微开合，珍珠大的眼泪滴在嘴角。
但接下来的每个字眼却彻底将我钉在了耻辱柱上：“你妈告我了。”
周围安静得只有纸面划过，心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甚至能听见拔出的声响。
我最好的朋友，被我亲爱的妈妈安上了莫须有的“早恋”头衔，然后遭受非议和转学。
中午，母亲站在门口，手里又提着那款老式保温桶。
我坐在花园，安静地吃着她做的排骨。
“今天咋没见你那个女同学？”
几滴水不经意间滴落在排骨上，加重了嘴里的咸味。
我没作声，只是饭吃得越发迅速，像头饿狼。
“咋了？饿了？吃这么快？看你吃得，满脸都是。”
母亲抽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要替我擦擦油。
我哽咽道：“没事，你不是说这些有营养……吗？我想都吃完，吃完……就，能好好长身体了。”
然后，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