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初定,我与失散的家人重逢。
我的未婚夫搂着身怀六甲的庶妹,手牵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
他埋怨我不该活着,活着也不该回来。
三个月后,楚正谦又找到了我。
“时月,我错了,我发现我所爱之人还是你,时月,我要娶你。”
他楚正谦是什么镶金嵌玉的宝贝吗?
“楚正谦,”我似笑非笑看着他,“我身居一品疏政阁阁首之位,想娶我,最少也需混个丞相的位置……”
“你,恐怕不行。”
我出自燕京十世家之一的昭宁孟氏,母亲为南陵奚氏嫡女,大我七岁的兄长暴毙身亡后没几个月,母亲抑郁而终。
十一岁那年,金国入侵,奚氏遭难,嫡支无一幸免。
逃难时,我的父亲,把我一脚踹下马车。
我混在逃难的平民中,与乞丐抢食,幸得师父相救,传我一身本领。
乱世之中,五王争霸,我辅佐随王殿下南征北战,一统乱世,结束这连绵百年的烽火,功成名就。
站在孟府老宅门口,我百感交集,我在这里长大,母亲和兄长在这里逝世。
也在这里,我与楚正谦第一次见面。
我开始期待他们的反应。
叩门。
“大……大小姐……”开门的管家见到我的一瞬间面色唰的一白,上下牙齿打着颤,眼珠子瞪起,难以置信道:“您……您回魂了!”
我愣住,片刻后恍然大悟,他们竟然是从未想过我会安然归来。
死人回魂,报仇索命。
仔细一想说是回魂吧,也差不了多少。
“大小姐回魂了,回魂了——”声音尖锐,他跌跌撞撞闯入门里,报丧似的。
小婵一脚横起,直砸开将关上的门,正中他心窝,管家握着胸口倒地,哀嚎不止。
“呸,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大……大小姐活生生站着呢,回什么魂!”
她拿出孟氏嫡系子弟一生仅有一块的身份玉牌晃了晃。
府里顿时躁动起来,有机灵的忙去报信,却没人迎我入内。
站在门外,我抬头看那写着“孟府”的牌匾,心中不由一叹。
真是可笑,九死一生回自己家竟不得入内。
蹙着的父亲领着一行人走来。
姨娘白翩翩弱柳扶风依在父亲身边。
我的庶妹孟时怜被一男子护在怀里,与他亲密耳语,雍容雅步走来。奶娘抱着小姑娘跟在他们后面,水灵灵的眼睛滴溜转。
可爱极了得益于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我一眼认出那男子。
楚正谦,与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我的庶妹亲昵地挽着他,恨不得整个牵挂在他身上,一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得意与鄙夷的目光落在仅着青衣,木簪绾发的我身上。
“是姐姐啊,”她上下打量我,姿态从容,道,“当初姐姐不顾父亲阻挠愤而离家,父亲为此愁白了头,几日吃不下饭……”
“如今落魄了倒想起回这个家。”
“姐姐,人子可不是这么当的。”
朱红小嘴,上下一碰,便可颠倒黑白。
“父亲。”
听了这话,我唤道,似笑非笑看着默不作声的他,他眼中厌恶之色难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的仇人。
他生硬道:“你怎么会回来?”
这就是我的好妹妹,我的好父亲。
2
“你说你在乱军中遇到了陛下,得陛下庇护?”父亲精神一振,神情中有几分激动,“你可是……”
“陛下乃天下第一伟男子,时月不敢高攀,能保全性命,存活至今已是托了陛下娘娘的福气。”
孟家子嗣单薄,子孙不成器,在曾祖父那代已走下坡路,传到父亲这里,已是一脉单传。父亲志大才疏,又爱脸面,空有一身世家大族的傲慢,当年把亲近的几家得罪了个遍,如今重新洗牌,倒是盯上后宫了。
想当国丈?当靳国公死了不成,你也配。
父亲和蔼道:“你和陛下娘娘关系如何,可是亲近……”
“父亲,时月不过一孤女,”我垂目笑了笑,“陛下与娘娘若旭日皓月,我似萤火,如何能近?”
“父亲别动歪心思了。”
父亲被戳破心思,脸色便是一沉,恼道:“不中用的东西,回来干什么!”
“大小姐归家是喜事……”白姨娘嗔父亲一眼,主母风范十足球,劝道:“到底是自家孩子。”
父亲冷哼一声,泄了气。
“我已将翩翩提为正室,”他居高临下宣告,“之前你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为了在南边站稳脚跟我做主将时怜过到你母亲名下,替你嫁给了正谦。”
“她现在是你嫡亲的妹妹。”
楚氏是南方大族,与奚氏素来交好,这门亲事是外祖父为我定下的。
昔年楚正谦为进学客居奚家,他守礼文雅,骨子里却有种叛逆,除了兄长,他是唯一支持我读书习字,关心爱护我的人,当初我一心一意想嫁给他,跳出孟家这个牢笼。
我端着茶盏,闻了闻味,未曾入口。
碧绿的叶旋转着沉入杯底,热气蒸腾而起模糊去我的面容,透过白汽,对面的楚正谦俯身贴耳于孟时怜肚上,笑容里的宠溺关爱快要溢出来了。
他们啊,是真当我死了。
“父亲做这事时问过母亲,问过早亡的兄长了吗?”我温温笑着,目光泛冷。
“娼妓当家,以庶代嫡,女儿不曾听过世上哪来这等礼仪规矩,想来父亲有周公之才,开创此先河,为后世楷模。”
“放肆!”父亲怒而拍桌,指着我骂道,“逆子,你回来就是为了气我的吗。我孟家百年世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女儿,说出这种话……和你那放荡的娘一样,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他怎么敢如此羞辱母亲!我冷着脸把茶盏扔回桌上,压下一时气急而起的咳意。
“大胆!”小蝉柳眉倒竖一巴掌拍上桌子,刹那间,梨花木的老桌子陷下一个巴掌印。她凶神恶煞道:“谁敢欺辱我家大……大小姐。”
一时鸦雀无声,父亲面上的怒意凝滞住,下意识后退一步,白姨娘吓得花容失色。
小蝉是师父给我的护卫,手上功夫不弱,若非她,我一个病秧子,早死在战场上了。
这时,楚正谦站了出来,他面带歉意道:“抱歉时月,我们都以为你死在乱军中了。当时,当时……那么小的孩子……也,也难活下……”
“这事与岳父大人无关,你要怪就怪我吧……”
他安抚地拍拍孟时怜的手,顿了顿又道:“我与时怜真心相爱,我……我一开始想娶的也是她,所以,所以岳父才出此下策……”
我静静地听他解释。
可孟时怜突然挣脱他的手,快走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双目积蓄的泪水将落未落,悲凄又可怜,宛如迎风而立的白莲。
她委屈道:“都是妹妹的错,妹妹身份低微,不该觊觎正谦,夺去姐姐的身份嫁给他,是妹妹苦苦哀求父亲,父亲爱女心切才……可,可我只是太爱正谦了,求姐姐原谅呜呜呜……”
她哭得梨花带雨,惹人生怜,我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眼底的得意与不屑。
她说着说着就要磕头,楚正谦连忙拦住,抱起她,轻声安慰,怜惜道:“时怜至诚至性,哪里来的错处,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我爱着时怜,时怜爱我,我们在一起有什么错。”
“嫡如何庶又如何,没必要向她认错!”
楚正谦一脸正气,厌恶地看我一眼,“她身怀六甲,你做什么要欺负她,我告诉你孟时月,我楚正谦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我爱的只有时怜。”
“我实话告诉你,当初第一次见面,我瞧上的不是你,是时怜!”
我沉默无言,手抠住桌沿慢慢收紧,指尖发白。
“坏人,坏人,欺负我娘亲,叫人打杀你!”奶娘怀里的小姑娘嚎啕大哭,边哭边扭动身子,举手向我的方向拍打我,奶娘险些抱不住她。
“嬷嬷叫人打她,发卖出去,拿大棍子打!”童声清脆,粉面可爱,说出的话却是那么阴毒。
喉间发痒,我再也忍不住,拿帕捂着嘴偏头便咳起来。
“大,大小姐!”小婵吓了一跳,忙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