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擦黑。
碎落的碗碟,里面装着我的晚饭。
父亲的皮带有裂纹,如同我的伤一样绽开
母亲,毫不在意,她捡起地上的剩饭塞进我的嘴里。
万家灯火,在我眼里,模糊不清。
那一年我九岁。
如何学会察言观色,是每天的必修课。
我自己剪短了长发,穿上男生的花衬衣。
大大咧咧地走到母亲面前。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神经。
后来,母亲生了一个弟弟。
父亲经常抱他在怀里,耸动肩膀唱着儿歌哄他。
眼神里流露出的全是掩不住的雀跃。
而我,就在地上跪着挨打。
母亲好心地纠正我:“黄金棍棒出好人。”
父亲赌钱输得精光。
他带着母亲和弟弟,跑了。
我被遗弃在家里,整整饿了三天。
就当我觉得快死的时候,爷爷捡走了我。
爷爷拿钱送我去学校。
课本还没读懂,同学给我取了不少外号。
“野丫头。”
“小脏包。”
这些同学故意把我的东西藏起来。
垃圾桶里的脏书包和厕所门口的文具袋。
她们很聪明,清楚我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看我着急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那些隐而未现的恶,原来跟着人从小长到大。
爷爷找到学校和其他家长争论得面红耳赤。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回家的路上,爷爷沉默寡言。
第二天去上学,桌上放着崭新的书包和文具。
我抱着爷爷亲了他一脸口水,他张着嘴乐呵呵地笑,一点都不在意已经掉光的门牙。
直到父亲母亲带着弟弟再次出现。
母亲见我一脸惊讶:“诺诺?你怎么住在爷爷家?”
重逢对于我没有一丝感觉。
我平静地反问:“不然呢?”
父亲听后脸色一沉,直接从腰上扯出皮带,重重地抽打在我的身上。
“敢顶嘴了是吧。”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久了没揍你,忘了规矩?”
这些年,我都快不记得该怎么哭了。
他们却还能认出我的样子,挺好。
我被他们带了回去。
爷爷不舍地站在门口看着我的背影。
一件新衣裳,一双新鞋,甚至,新的发卡。
母亲像变了一个人,给我买了好多东西。
她对我说话语气温柔,百般呵护。
我第一次感受到母爱。
清晨,桌子上冒着热气的清汤面,香味四溢。
母亲特地给我煎了一个鸡蛋:“于诺,一会爸爸带你去叔叔家玩,你要乖,别乱说话。”
我甜甜点头答应。
叔叔的年龄比父亲小两岁。
他和父亲喝了点酒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他们醉酒后更是直言不讳。
“兄弟,我就实话跟你说了。人是长得不错,就是年纪太小,不太好…”
父亲给他添了一杯酒劝他:“拿过去再养养就是,这样,你随便说个数。”
他直视我很久,缓缓举起五个手指:“只给五千。长大点来要是怀上生个男娃,我再给你包点喜钱。”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崭新的小皮鞋。
控制不住身体在发抖。
他们已经商量好下个月底把我送到他家。
我琢磨着,刚好是开学的日子。
扶着醉醺醺的父亲回家。
他很开心,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了很多。
我每晚都难过得睡不着觉,脑海里浮现那个叔叔腰上一圈一圈的肥肉,还有眉毛上的刀疤。
于是我悄悄帮班上某些同学做暑期作业。
没日没夜,我手都写到长出水泡。
却只有172块8毛,远远不够5000块的赎金。
迫不得已,我只能去求爷爷。
他知道这件事后气得胡子都歪了,起身就要去找父亲理论。
我拉住了他,哭着不让他去。
爷爷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小诺别怕,爷爷来想办法。”
我双手抱着爷爷的脖子,哇哇大哭。
父亲笑嘻嘻地从爷爷家回来。
他捂着沉甸甸的荷包满意地说:“女娃,以后你就跟着爷爷吧。”
我收拾东西从家里离开,除了书包什么也没带。
那一套母亲买的衣服,皮鞋,发卡。
我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木凳子上。
临走时,母亲正哄着弟弟吃饭,满脸爱意。
我好几次欲言又止,直到缓缓关上门,她都没有转过来看我一眼。
我心里最渴望的东西,碎了。
课本里密密麻麻的笔记,背了一遍又一遍的课文和公式。
我屡次获得年级第一。
不是为了谁的表扬,而是为了学校的奖学金。
爷爷腿上有伤行动不便,全靠编一些筲箕,扫把来换钱。
我拿着装着奖学金的信封递到爷爷面前
爷爷笑着朝我竖起大拇指,他沧桑的手上全是干巴巴的皱纹。
“把钱存起来,以后留着上大学用。”
春去秋来,匆匆忙忙。
父亲又堵在门口找爷爷要钱,他把大门敲得“砰砰”直响,每敲一下我的心都跟着颤抖。
爷爷赶忙把我叫进卧室,命令我别出来。
外面传来父亲威胁:“老头子,赶紧拿出来啊!我知道你藏了不少钱。不拿钱可以,我就把这女娃带回去就是。”
爷爷不说话,双眼紧闭。
我趴在门上偷听。
心痛地计算着爷爷要编多少筲箕扫把才能挣到5000块。
绝对不能拿钱给父亲。
可是父亲越说越过分,甚至出手将爷爷推倒在地。
听到声响我直接拉门而出,只见爷爷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怒火一下子翻腾,我肺都快气炸了。
拿起厨房的菜刀握在手上,恶狠狠地扯开嗓子:“赶紧滚,不然我和你之间,今天必须死一个!”
父亲不屑地冷笑一声,双手在腰上拉扯皮带:“臭丫头,找打是不是?”
我没有犹豫,用力将菜刀丢向他。
菜刀贴着他的脸,深深栽进他身后的木门上。
父亲瞪大双眼:“你疯了?”
我没有说话,走进厨房找到一把更大的砍刀。
提着砍刀走出来时,父亲跑得不见踪影。
我扶起地上的爷爷,想带他去医院。
他摆摆手:“没事,我自个儿擦点药。”
我咬紧唇,眼泪在眼眶打转。
爷爷揉着膝盖叮嘱我:“小诺呀,马上高考,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事分心。”
说到这里,他把我的手心攥紧一脸严肃:“只有读书,才能选择自己的活法。”
这句话深深刻进我的骨子里。
我比之前还要努力,拼命,给自己定更高的目标。
我为了省钱买新的题库资料,一天只吃两顿饭。
老师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写着考点公式,母亲带着弟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她双眼凶光四射地死死盯着我,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冲过来扯起我校服的衣领,一下又一下地扇我耳光。
“死丫头敢威胁孩子他爸,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老师同学凑上前来慌乱地把母亲从我身上拉开。
我扯起溢血的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就算这世界真的有光,也不会照在我的身上。
其他班的同学也围了过来,教室人越聚越多。
母亲环视一圈,眼里的怒气依然没有消散。
她拿起我的课本,书籍,一张一张撕得粉碎。
“让你读书!让你读这些没用的破书!”
母亲的头发零碎在额前,一张脸扭曲狰狞。
没有人敢上前阻止这个疯子。
几岁的弟弟扬起脑袋好奇地看我。
弟弟的长相简直和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
“姐姐,吃糖。”
他抬手递过来一个糖。
我犹豫了,还是伸手去接。
当我要触碰到那颗糖的时候,弟弟却突然松开手。
糖掉到了地上。
弟弟脸上笑眯眯:“哈哈,妈妈说丢掉也不给你。”
母亲终于撕得手软了,最后将那些书纸重重砸到我的身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像个胜利者一样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蹲下去捡那些四处飞散的残页。
我身边的一位同学也默默蹲了下来,帮我一起捡。
随后,两位,三位,四位…所有人都蹲下一起帮我捡,帮我拍干净书上的灰。
其实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母亲,她伤不了我的心
可此刻在教室里,我的眼泪啪塔啪塔往下掉。
不是因为难过。
原来光,一直照在我的身上。
高考如约而至,我成功拿下全省理科状元。
采访话筒递到我面前,我以一句“不想上电视”为由成为全国最低调的状元。
状元奖励是20万奖金和一套房地产商赠送的精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