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一日，我拿刀抵在自己胸口，看着周祁辰失措的神情笑得畅快。
周祁辰问我何所求？
我只留两字“自由”，
周祁辰轻笑一声，夺过我的刀插进自己胸口。
“你自由了”。
周祁辰死在立春前一天，也是我和他纠缠不清的第十年。
眼见雪在他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似乎要将那些晦暗不明的往事一起掩埋掉。
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在雪地里坐了好久，一滴泪也没掉，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冬风也没将我脑海里周祁辰偏执的神情吹散，他将我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他的胸口，素来冷峻的脸上闪过狰狞，眼睛狠狠盯着我，嘴角不停溢出血，话语都变得含糊不清。
“该死的人是我！”
他这句话，为我们十年纠葛盖棺定论。他说得也没错，十年来，深恩尽负，死生师友。横在我和他之间的又岂止是爱与恨。他欠我孩儿一条命，我也欠他孩儿一条命，如此种种又如何算得清。
其实今日结局早有预兆，他执念太深，我又实在放不下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做不成爱侣，就只能做怨侣。
我好久没有呼吸过宫墙外的空气了，竟也没有想象中清新，自由来得太轻易，反倒让我有些恍惚。
其实我是在赌，赌他会放我自由，如今他死在我眼前，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是否得偿所愿。
我拿刀抵住自己脖颈时清楚地瞥见了周祁辰脸上的失措，于是我笑得畅快，谁能想到九五至尊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我听见他问我要什么，真可笑，被困宫墙近十载，他怎会不知我要什么。
“自由就真比朕身边好？”
我疲于应付这种话，感情向来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朝我走来，步履不稳，我这时才看见他竟未穿鞋袜，大抵是急于拦我。
雪地上印出一个又一个脚印，他也离我越来越近。
“别过来！”
我大喝一声，他被我的话钉在原地。
“我放你走，你放下刀！”
听见他妥协，我渐渐放下防备，手握着刀的手也有些松懈。
电光火石之间，他夺过我的刀，朝我咧嘴一笑，倒有些像个少年。
他胸口一片血红，我难以相信，看着插进他胸膛的刀，手都有些颤抖，原来将权势奉为一切的人也有自戕的一天吗？
“你自由了”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仍然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也将晚，一道声音将我的步伐停住。
“皇上！”
凄厉的声音从我耳边略过，我麻木地转过头，须臾之间一把匕首就插进我的胸口，我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强忍疼痛看向那张艳丽逼人的脸，她叫姜华仪，论痴情周祁辰，她论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死在她手上我倒觉得痛快，以命抵命，两不相欠。她孩儿的命，我一并还了。
“下辈子你我都别当这样的可怜人。”
我看着着天边的要将天空烧红的晚霞说，头一次觉得解脱，这一天的晚霞实在太美。
我拼尽全力留下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我能否有下辈子。
我名叫柳时暮，是前御史大夫之女，年少可谓是京城贵女，求娶我的人如过江之鲤。可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我肆意张扬的日子在豆蔻年华戛然而止，我父亲冒天下之大不讳勾结太子，一夜之间满门抄斩，哥哥赌上命将我送出了府，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莫问来路”。
可惜我没做到，满府人命压在我身上叫我夜不能寐，如今回头看这一路，也不知值不值当，我只能说，事过无悔。
“小姐，小姐！”
再睁眼时我有些恍惚，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嫩的脸，扎着可爱的发髻。
春桃！
我一时以为我来到了地府，春桃原是我的贴身侍女，可谓情同姐妹。
上一世满门抄斩，春桃没能幸免，如今再见即使是地府也让我格外动容。
高悬于空的烈日像要照尽人间所有不甘，透过纱帘将我的脸照的刺疼。
我有了知觉，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地府大约不会是这般景象我环顾四周，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将我淹没，一切陈设赫然是我未出阁时的闺房。
“春桃，父亲现今在何处？”
我强行压下心中不安，朝着眼前的春桃开口。
“大人在书房与太子正商量着长江水患人选呢，听说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不由得一惊，长江水患！那岂不是五子夺嫡的开始，父亲在这一场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致使满门抄斩。
这究竟时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吗？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春桃略显聒噪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倒让我有了些实感，只当是上天垂怜，让我重来一次，那些恩恩怨怨还未开始，一切尚有转机！
上一世太子借长江水患除掉原本最有竞争力的五皇子，这一世，想来也大差不差。
没过几日，治理江南水患的人选就出来了，不过倒是让我大吃一惊，险些失手打破御赐的花瓶。
这差事竟落到了周祁辰头上，太子监工。上一世周祁辰韬光养晦，不露锋芒，这一世怎会落到他头上？我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罢了，终究是命。
“暮儿，上元灯节可要为兄带你出府！”
一道声音将我的思绪扯开裂缝，此时艳阳高照，少年打马而来，是京城里最耀眼的少年，我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倒把我兄长吓了一跳。
“暮儿见过太子后倒是愈发莽撞！”
我兄长柳时谦带着笑意打趣我，却让我心中一沉，重来一次竟是忘了这时已见过太子。
我父亲有意将我许给太子，千般撮合让我与他见面。
可惜太子去的早，我搜刮记忆也没能找出能为我所用的消息，只能暂且搁置这些与我兄长撒起娇。
我兄长素来疼我，又有经世之才，上一世若不是为了护住我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这一世无论如何也要让兄长平平安安。
冬风将日子吹着走，上元灯节很快就到了，我兄长将我带出府，一路上灯笼高挂，河边也有人放灯花，如此美景我很久没有见过了。
上一世工于心计根本无暇领略人间美景，这一世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郎君留步！”
女子声音娇俏而又熟悉，我浑身一僵不敢回头，只见我兄长面露喜色，转头变笑，我闪躲不及，只得一并转身。
这时的姜华仪还是户部尚书之女，最好的年岁尚未被命运的齿轮碾压，我却不知她是何时与我兄长相交。
“这位便是时暮妹妹吧，果真脱俗！”
上一世她也与我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是站在周祁辰身旁，面带挑衅，这一世我却能看出她是真心实意地喜爱我。
爱恨都被凛冽冬风吹散在上元夜，姜华仪此时不过二八年华，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在耳边晃动，稚嫩的脸上有些泛红，这般小女儿模样任谁看了都心动。
我狭促地打量着她挽在我兄长胳膊上的那双手，她似乎有些赫然，眉眼弯弯遮住眼底流转的情意，我强行让自己消化掉这一切。诚心诚意地祝福：“华仪姐姐是好姑娘，兄长莫要负了她。”
姜华仪一腔赤诚爱意，本应寻个如意郎君，奈何上辈子错付情衷，这辈子若能与我兄长白头偕老倒也算是美事一桩，只愿我兄长能得这美人青睐。
我朝他二人福了福身，便知趣地退了下去，难得有情人，这一次无论是谁我都成全。
路边的桂花糕让我驻足，那小贩见我频频投去目光吆喝的更是起劲，可惜春桃不在我身边，我又没带银子，一时之间相当窘迫。
“二两桂花糕，送给那位女娘。”
这人嗓音低沉，不由得吸走了我的视线，只见那男子身形挺拔，如春之长柏。
一身黑衣倒显得矜贵，他留下一锭银子转身就走，我来不及唤他，只得捧住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心底诧异只得默默感激。
说来也是奇怪，上辈子锦衣玉食，如今倒是对这路边小摊感兴趣。
嘴里的桂花糕软糯香甜，倒是让我想起些许好时光。
那时我刚嫁与周祁辰做正妃，人人都说我攀得高枝，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这流言蜚语听多了倒真让我有些惶恐。
常人说新婚燕尔，我却连周祁辰一面都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