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我找到了三个月前突然掐断联系杳无音讯的男友,却看见了一个容貌与我七分相似的女孩从他房内出来。
「遥遥,你别走……」我听见他的声音。
那女孩点点头,「嗯,我马上回来。」
明明曾经,他口中的那个遥遥会是我。
而他不知道的是,我留学归国带回的不是学位证,而是一张癌症症断书。
我站在这幢清静又疏离的公寓大门前,却有些迈不出这一步。
这里的一切于我而言都太陌生了,包括住在这里的,与我断了三个月联系的岑遇。
他最后一次回复我的消息是「没事,我的遥遥就尽管放宽心,晚安。」在三个月前某一天的凌晨一点三十二分,对他来说是清晨。
那时他出任务面对一起入室抢劫案,劫匪持人质与警员对峙良久,最终岑遇出其不意,将劫匪制服并成功救下人质,以自己右手臂深度划伤为代价。
知道此事的我那几天给他的电话消息几乎没断过,白天听他的描述都感觉心惊胆战。岑遇倒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直对我重复说「幸好,幸好」,尽在宽慰我了。
可自那天凌晨最后一条消息后,我再没等到下一个「早安。」
毫无征兆,杳无音讯。
期间无数条单方面的消息与未接的来电,忙碌的论文与设计,最后以一封癌症症断书结束。
突如其来,晴天霹雳。
我的短短二十五年,真荒唐啊。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回国,回到我出生的故土,在那里度过我人生最后的时光。
我不想孤零零死在异国他乡。
而当我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后,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可悲的安宁。
我是来归属的,也是来告别的。
我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一个清脆明媚的女声由远及近,直到拉开门扉。
一个化着淡妆,留着刘海和齐肩墨发的少女眨着眼睛看着我,她有些愣神,我也有些怔住。
清澈,淡雅,像是春日潺潺的流水。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真好啊。
「噢,您是来看望岑先生的对吧?」片刻,少女对我扬起一个得体又温婉的笑容,引领着我进到客厅坐下,「您稍等,我先下楼为岑先生买一份药。」
「哦,好。」我被动地被她领到沙发上,呆滞地应到。
「遥遥……」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沉的声音,尽管三个月毫无交流,这声音也熟悉到让我下意识转头看向他。
「哎……」我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惊人的沙哑,像是破碎的风箱。
可他却丝毫目光没有分给我,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个女孩,「你别走。」
女孩先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露出一个歉意的干笑,看向岑遇回应道:「嗯,我马上回来。」
啊,原来我男友用遥遥称呼的不再是我。
女孩不顾岑遇那黏得出蜜来的目光,急匆匆出了门,客厅中就只剩我和他了。
岑遇这才低头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我。
「你……」
「宋清遥,好久不见。」我病后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让这次重逢显得不太难堪。
在我接不到他讯息的那三个月里,我预想过了最坏的结果,而当此刻他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却盯着我的脸发愣时,我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顿觉悲哀。
岑遇的眼里闪过慌乱与无措,望着我看了很久,突然开口道:「遥遥?你,你好像变了一副模样,都不像你了。」
他怔怔地抬手想要摸我的脸,却被我偏偏头,毫不留情地躲开。
他怎么能做到三个月后和我的第一次见面,不解释原因,不关心理由,把刚刚还称呼另一个人的名字无比自然地说给我听,还质问我为什么不像我。
我病后的样子与先前确实有了很大的差别,剪短了头发,换了简洁朴素的衣着,最开始还执着于化妆挡住面容的青白,后来也放弃了。
「别碰我,岑遇。」我继续道,语气竟然出乎我意料的平静,「你解释一下这三个月吧。」
解释一下为什么断了联系,解释一下那个女孩。
然后再由我向你解释一下我的病情,向你告别。
岑遇却紧皱着眉头,突然用力狠狠拽住我的手腕,把脸凑得极近,是一个除了亲吻就是掐架的距离。
但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我。
我有意躲闪掉他的目光,极尽全力去掰他的手指,可悲的是,如今的我实在没什么力气,根本比不上警校毕业的他。
所以他这个时候终于轻而易举地触上了我的脸,指尖滚烫而颤抖,这样的温度烧灼得我心脏抽痛。
他深墨色的瞳孔倒映出我如今憔悴苍白的模样。
「遥遥……遥遥,你怎么回来了……」
「岑遇你松开!」我死死咬住没有血色的唇瓣,手指掐进他的手臂,终于听到他发出吃痛的吸气,松开我的手腕。
他踉跄一步,然后掀起松松垮垮的衣袖察看。袖子下露出了一道狭长蜿蜒的伤疤,这是上次对峙劫匪受的划伤,现在已经密密地缝了许多针。
他之前一直安慰我说是小伤,没什么的,为了救下人质值了;他还说,现在我和他的手臂上都有疤痕了,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我有想过他会往轻了说,可我没想到现实会是如此狰狞触目。
这一刻的感性终究淹没了理性,我颤抖着声音问他:「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抬眼看我,眼里闪过从未有过的复杂又浓烈的情绪,沉沉地说,「值得。」
我发现我竟然听不懂他的意思。
这时,公寓的门又被推开,方才的少女匆忙忙地赶回来,见岑遇敞着伤疤和我无言的氛围,惊慌又焦急地挤到我们中间,面向岑遇对他说:「岑先生,岑先生,该用药了!」
然后那女孩没回头,对我带着歉意地说了一句:「小姐麻烦您在客厅等一下。」
我觉得岑遇垂眸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他由着少女半推半就回了卧室,进屋前长长地看了我一眼。
「白小姐,抱歉了。」在关上门前,我似乎听见他低低地对那个女孩说了一句。
我坐在沙发上,打量这周围的一切。
公寓的装潢简洁清新,小圆桌的花瓶上还插着岑遇最喜欢的淡紫薰衣草,旁边放了一本合上的书。
周围看完了,我便起身,在这客厅里走走停停。
我突然看到电视柜上倒下的相框,在最显眼的位置,却被人刻意地按倒。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扶起它。
是画面有些模糊的合照,里面的女孩穿着浅紫色的连衣裙,在镜头里笑得灿烂又自然;岑遇穿着深蓝色的校服,把女孩搂着,对镜头比了个耶。
久远的高中回忆突然从我脑海里绽开:考上省会都市的重点高中,离开生活十五年的家乡,住宿在陌生的环境,岑遇是我唯一认识的人。
我从十一岁认识了他,之后我们上了同一所初中和高中,这张照片拍摄于我们告白心意的十八岁,然后去了一个城市的大学,一直到我们现在的二十五岁。
他始终是我世界里那道把我照亮又为我停留的光,我本以为我们会顺理成章的订婚结婚,顺利平安地过一辈子。
可连我自己都觉得讽刺的是,刚刚看见照片的第一眼,还没看清人物的脸,我居然将我自己错看成了那位「白小姐」。
她比现在憔悴消瘦的我,更像学生时代的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岑遇刚才怔怔地对我说的「你都不像你了」这句话。
那现在的我,于岑遇而言是什么?
被遮住的合照,在他心里又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小姐,不好意思,」那个女孩从卧室里出来,「岑先生刚才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勉强扯起嘴角,「没关系,那我走了。」
「没事的没事的,您现在可以和他单独聊聊的!」
单独聊聊,聊什么。
从和我见面的第一句话开始,岑遇就没有表示出想好好聊聊的态度。
我摇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走到门口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她:「请问你是……」
「白语嫣,现在负责照料岑遇先生的日常生活。」对上我的目光后,她继续道,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岑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也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现在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