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宴无弹窗小说_李荀月、谢旻小说在哪看

千金宴 》完整精彩阅读,小说主角是 李荀月谢旻 ,这是佚名最新打造的古代言情书籍。本书条理清晰,笔下生花,结尾画龙点睛。李荀月、谢旻小说精彩内容分享:第1章元德十五年,鄂州寿县。吴家张灯结彩办喜事,却静得出奇。“喜”是因为吴县丞要收第八房姨娘。“静”是因为新姨娘上吊死了。两个家丁用草席把人裹了,从后门悄悄溜出去,直奔乱葬岗。当然要悄悄,因为这姑娘是被家人绑来的,为了和吴县丞做见不得人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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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宴》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元德十五年,鄂州寿县。

吴家张灯结彩办喜事,却静得出奇。

“喜”是因为吴县丞要收第八房姨娘。

“静”是因为新姨娘上吊死了。

两个家丁用草席把人裹了,从后门悄悄溜出去,直奔乱葬岗。

当然要悄悄,因为这姑娘是被家人绑来的,为了和吴县丞做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死丫头真是不知好歹!”

家丁掂了掂手中的草席,“李家过的什么日子,老头子残废,当家的好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瞧这,轻得都跟羽毛似的。”

同伴附和:“咱老爷虽然年纪大了点,房里人多了点,但到底是个官家人,手里随便漏点银子就够平头百姓吃喝几年了!”

“这县里谁不知道,能被咱老爷看上,那是天大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草席里的李荀月听他抱怨了一路,想说一句“闭嘴”,可身体却不能动弹。

本来穿越就烦,还穿成个能听不能说的“活死人”,更烦了!

她到底死了还是没死?

据说人死前会看到走马灯,可是李荀月没有。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意识快要消散时,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一拳干倒了意图轻薄她的浪荡子,误打误撞闯进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

屋中纱帐层叠,焚香袅袅,有一美人长发如墨,鼻挺如峰,正阖眼小憩。

她一时色欲熏心,忍不住凑上前去仔细观摩。刚走到床边,美人突然睁眼,无情地送给她一脚。

“咚”的一声,梦碎了。

李荀月又回到了医院病床上,继续开启与死神的斗争,一斗就是半年。

初秋的暴雨夜,李荀月去世了。

当她再次睁眼,已经变成了大梁朝的李荀月。

差点做了县丞小妾的李荀月。

上吊自尽的李荀月。

李荀月得出结论,她还是死了,只不过死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的命运似乎比她的还曲折点。

前十六年是尚书府里娇生惯养的贵女甄荀月,爹娘疼竹马爱。

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做新嫁娘时,却被告知身世是假的。

人家的亲生女儿已经回了家,她却因为贪恋荣华富贵,不愿离开尚书府。

为了继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盯上了京城里的黄金单身汉——新晋状元郎。

两人在长公主的寿宴上看对了眼,天雷勾地火。

不巧,火烧到了别人。

那一日,素来娇弱的李荀月不仅揍了状元郎,还对颍国公世子欲行不轨。

因为这件事,尚书府终于找到借口将她打发回了老家寿县。

寿县偏远贫穷,李荀月无法接受自己从天之骄女变成乡野丫头,成日在家中大吵大闹,惹得众人嫌她厌她,最后把她送给县丞做妾。

这丫头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回忆到这里,李荀月有些心虚,这似乎,好像,可能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时惹的祸......

等等!

她把时间线往回拉——

严格意义上,她初次穿越应该是在长公主寿辰那日。

但是拜那位桃花面、蛇蝎心的世子所赐,她又狼狈地回到现代了。

等她再次回来,这一系列窝囊事儿早就无力回天。

而她的二度穿越,竟会如此潦草收场!

周围阴风阵阵,枯枝摇曳,抬草席的人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的声响,惊得夜鸟四处飞散。

“麻子,你有没有感觉有点冷?”一直抱怨的家丁突然小了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两人停下了脚步,“要不,咱们就扔这儿吧?”

“这儿也没人来,一时半会没人发现这丫头。就算以后有人发现了,人都死了,李家能怎么办?”

他俩商量好了,手一松,草席“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皎皎月光下,一张粉妆玉琢的脸蛋若隐若现。

“你别说,这丫头长得......真好看......”

他鬼使神差地掀开草席,想要一睹芳容,却被美人脖子上的金项圈晃了眼。

“麻子,这金子够大够闪,起码值这个数!”声音仍然是颤抖的,但这回是高兴......

李荀月感觉到他们在扯她的金项圈,一来一回,铆足了劲要从她的下巴上滑过去,硌得她生疼。

除了下巴疼,还有心疼。

钱跟吃对她来说,都是顶重要的东西。

哪怕她可能已经死了,但动她的金项圈,就是不行!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禁锢——

她睁开眼,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下一秒尖叫声冲破夜空。

第2章

“啊!”

眼前长满麻子的男人一跃而起,手里还不忘拉着她脖子上的金项圈。

以至于她也跟着站了起来,玉簪脱落,墨发洒落在肩头。

秋风刮过,发丝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庞。

“啊!”

这次是两声尖叫,一高一矮俩家丁头也不回地跑了。

“两位大哥等等我呀!”

李荀月脚下像是踩着两个轮子,飞快地转了起来,顾不上糊了满脸的长发。

家丁百米冲刺到了安全地带,终于听不到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刚想歇口气。

“两位大哥?”

月光下,一张惨白的脸蛋又突然出现。

两位大哥晕了,晕倒在一滩可疑的水渍中,留下懵逼的李荀月。

她还不知道回家的路呢!

沿着有点记忆的街道一路直行,拐错六条小巷,走进三个死胡同。

终于走到了东泉街顶头的“李己食肆”。

当然不是叫“李己”,而是牌匾早被经年的风雨打磨得破旧不堪,“己”字旁边的“言”刚巧掉了漆。

李荀月绕到后院,看到西边屋子的窗户漏出点点烛光。

“这丫头死了,吴县丞答应我们的事情还作数吗?”

“他敢反悔,我就等县令回来后,告到衙门前,说他强抢民女!”

纸糊的窗户藏不住秘密,李荀月靠在窗边,听舅舅李勺和舅母潘氏话事。

记忆中,李家一共七口人,当家的是她外祖父李十味。

舅舅李勺和舅母潘氏育有一女,名为李瑜,如今在寿县最火的天香楼做主厨。

她母亲李肴娘六年前丧夫,带着小儿子肖砚知搬回李家,现在又多了一个李荀月。

在古代,这算不上庞大的家族,但就算只有几个人,嫌隙腌臜也没有断过。

李勺自私贪婪,惯会投机取巧。

两个月前的暴雨季,洪州境内最大的水坝——老虎坝轰然倒塌,上游的洪水淹没了坝下的四个村庄。

距离上次坍塌重建才过去三年。

形势危急,朝廷下令在湖州各县征发力役,凡是符合条件的男丁必须要去修筑堤坝。

李勺和潘氏设计将李荀月绑了送到县丞府,以此来换取免除服役。

潘氏有些心虚,“等公爹和小妹回来,我们怎么交代呢?”

三月前,李肴娘突然病情加重,李十味带着她和肖砚知去别处寻医,这才被李勺和潘氏钻了空子。

“这简单,”李勺咂巴了口酒,“就说那丫头放不下锦衣玉食的生活,自个儿要去给县丞做妾,没想到福薄,当晚就死了。”

他轻笑一声,好不得意,“官爷家里的私事,谁敢仔细打听?”

潘氏也咯咯笑起来,“瑜丫头想的主意一箭双雕,既免去了你的徭役,又除去了李荀月这个碍事的。

小妹受不了打击,死了最好。她一死,李家以后全都是你的!”

兴许是太高兴了,潘氏将摇椅晃得嘎吱响,结果乐极生悲,“砰”的一声椅子坏了,把她摔了个大马哈。

“诶哟喂这破东西,你怎么还没修好!”

此般河东狮吼,震落了屋顶的瓦片。

李荀月的视线随着瓦片从破损的房檐滑落到结满蛛网的墙角,然后慢慢转向打了无数次补丁摇摇欲坠的后院小门。

她又从记忆里捕捉到食肆的破旧桌椅,日复一日的门可罗雀,账本里消失的数字......

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李荀月悄无声息地溜回屋子,在她娘的被褥下左掏右掏,终于找到了几块碎银。

一边念叨着“待我发达了一定给您换成碎金子再放回去”,一边麻利地褪下锦衣金饰,塞进床底的腌菜罐子里。

而后纵身跃进漆黑萧瑟的秋夜,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跑去。

第3章

第二日晌午,李荀月回到李记食肆时,发现门口围满了人。

食肆里站着两个高大的官差,其中一个正把明晃晃的铁刀架在李勺的脖子上。

“不交出李荀月,你就去县衙大牢里呆着吧!”

“冯爷!”潘氏大惊失色,“那丫头已经死了,昨天吴府的人亲半夜特意来说的!”

“她都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们怎么藏着!”

“谁说我是个死人了?”

圆脸雪肤的姑娘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从天香楼买来的肉包子。

潘氏恍惚了一瞬,失声叫道——“鬼啊!”

“大白天哪儿来的鬼!”冯爷收起弯刀,把李勺踹到一边,“还没说有藏人!”

他走到李荀月的面前,“跟我走。”

李荀月眨巴着大眼睛,“走?去哪里?”

“自然是回吴府,吴老爷还等着呢!”

李荀月后退两步,“我为什么要去吴府?冯爷是衙门里当差的,又不是拉皮条的,什么时候县衙的差事变成帮县丞抓女人了?”

“放你娘的屁!”冯爷啐了一口,“都是做姨娘的,装什么贞洁烈妇!”

围观人群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火星子溅到自己。

寿县人谁不知道吴县丞好色,看上哪家的姑娘就不择手段地弄到手里。

看热闹的人多,却没人敢开口。

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官斗啊!

这小娘子看着瘦小娇弱,家里又没权没势,还不任人搓圆捏扁?

李荀月一脚踩到杌凳上,面无惧色地扬了扬下巴,终于能平视这些臭男人了。

吵架吵的是什么?气势!

她挺直了腰杆,“昨晚我在福临客栈休息,今日辰时在天香楼用了早膳,巳时在西泉街闲逛,不少乡亲都看见了。”

看热闹的人里,就有熟面孔。

她扫了一眼,可那群人却像没见过她一样,纷纷低下了头。

李荀月动作一顿。

冯爷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轻笑,“你说的话,没人作证。我说的话,县丞府的下人都可以证明。”

“是这样啊......”

李荀月心里有谱,轻轻跳下杌凳,抬起下颌问:“大梁律规定,凡利益相关者不得作证,县丞府中的家丁是没有作证资格的。可还有其他人证?”

不出意外的话是没有的,这种强抢民女的勾当当然是偷摸摸的。

冯爷知道不该乱说。

“我昨夜在福临客栈当值,给李小娘子送了热水......”有个伙计小声地说。

李荀月朝他甜甜一笑,“谢谢大哥为我作证。”

那笑容如同三月春风,吹得人心一暖。

“小娘子今早在我的饼摊买了烧饼!”

“我在天香楼看到了小娘子!”

人人都想做护花的英雄,有了第一个出头的人后,英雄们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李荀月双手抱胸,整暇以待,似笑非笑地看着冯爷。

她从昨晚到现在,在寿县的繁华区域溜达了三遍,到处做显眼包。

为的是什么?就是把“八姨娘”的标签拿掉!

冯爷当了四十多年的官差,从未被人如此下过面子。

他怒极失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个小娼妇本事不小,勾得男人都帮你扯谎!”

义气上头的看客们听不下去,“你嘴巴放干净点!欺负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冯爷拔出弯刀,朝人群啐了一口,“官差办事,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诡异一笑,转头对李勺说道:“朝廷征发徭役,李勺擅自逃脱,当领罪责,即日收押!”

李勺想也没想就卖队友,“县丞大人说......”

嘴却被另一位官差飞速捂住了,这种大实话怎么能让他说出来!

冯爷重重踩上李勺的后背,不顾他撕心裂肺的嚎叫,挑衅地望向李荀月——搞不定你,还搞不定你家人吗?

哪知李荀月丝毫不受影响,不紧不慢地从油纸包里拿出了一个包子,樱唇一抿,肉香四溢。

吃得满足了,还对冯爷灿烂一笑——与我何干?

冯爷:?

最后,李勺还是被官兵押去了府衙。

他们走后,潘氏将食肆的东西砸了个精光,像个泼妇一样又哭又骂。

就在这时,一辆风尘仆仆的驴车停在门口。

头发花白的老头从车上跳下,“大白天嚎什么丧!”

第4章

老头一身粗布衣裳,袖口磨出了密密麻麻的毛边,身形虽然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

他就是李荀月的外祖父,李十味。

老头这一声叫得中气十足,潘氏被吓到按了暂停键,也仅仅过了几秒,她又开始哀嚎。

“公爹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声泪俱下地控诉李荀月的罪行......

比如她自甘为妾,比如她迫害亲人,比如她戏弄官差......

好一出恶人乱告状!

哪儿来的自甘为妾,哪儿来的迫害亲人,哪儿来的......好吧戏弄官差是真的。

李荀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老头的反应。

约莫是原来的李荀月太过不靠谱,李老头对于她的“罪行”好似习以为常,神色淡淡的。

直到听到李勺被抓,他的冰块脸终于有了裂隙,像抽象画一样扭曲起来。

“你不愿随我们一同为你母亲求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瞧着李荀月,言语中难掩嫌恶。

“自甘堕落给人做妾,让你瑜姐姐今后如何说亲?”

“自作聪明戏弄官差,又害得你舅舅落入大牢!”

“有这么作践自己血亲的吗?”

一句句,一声声,控诉着李荀月的罄竹难书。

他一拍桌子,“我就不该让你这个扫把星回来!”

明明是恶人使坏在先,潘氏三言两语却让他们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李荀月纳闷,无论前世今生,极品亲戚人人有,怎么她碰到的格外多?

“血亲?血亲就是把我绑了送给县城做妾?你该问问我的好舅舅和好表姐,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才对。”

她一掐掌心,疼得眼泪直流,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然而这招对李老头没用,反倒把他的火又拱起来几分。

“自你回来后,你舅舅和表姐对你嘘寒问暖,什么事儿都紧着你。”

“而你呢?成日里嫌弃李家清贫,不是哭就是闹,现在还学会泼脏水了?谁教你这些腌臜手段!”

李十味艰难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犯错自己担,我李家人没道理为你受罚。你去跟吴县丞解释清楚,放你舅舅归家。”

“从此以后,你做你的富贵妾,我们做我们的老百姓,再无瓜葛。”

李荀月双手一摊,有些为难的样子,“我去解释什么呢?说舅舅为了逃避服役,拿我去贿赂吴县丞?我怕他罪加一等啊!”

李老头一顿,“服役?”

“对呀,一月前朝廷征发徭役去修筑老虎坝,每户一丁。您身体不便,弟弟尚且年幼,那不就只剩舅舅了吗?”

李十味皱眉,质问潘氏:“这些你怎么不说?”

潘氏急了,“修大坝辛苦得很,搞不好还要送命!吴县丞说只要李荀月做了他的八姨娘,咱家就可以免除服役!”

“这丫头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嫁谁不是嫁,要是攀上官爷的亲,咱家以后还愁没钱吗?”

见李十味还是不为所动,潘氏再加上一层筹码,“县丞大人说了,只要我们跟他做了亲家,每年赋税可减免四成!”

四成!

谁说天上不能掉馅饼了?

第5章

李十味年轻时在御膳房当差,后来犯错被逐出皇宫,一家人历经艰辛在此处定居。

他平日里还算讲理,只在儿女的事情上容易猪油蒙心。

看李勺就知道。

一个混账逆子的茁壮成长必然离不开无脑溺爱的父母。

哪怕李勺掏空家底吃喝嫖赌,偷走妹妹的救命钱去给戏子打赏,老头子也只会说一句——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其他都不是事儿。”

他对李勺的期待是人在就好,管他是好的孬的。

只要送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孙女,就可保儿子平安,保一家顺遂,这样天大的好事儿落在谁头上,做梦都会笑出声吧?

“我不许月儿去做妾!”

李肴娘跌跌撞撞地从驴车上爬下来,身后是满脸焦急的幼子肖砚知。

“娘!你管她做什么?”

肖砚知虽然只有六岁大,但心智超出同龄人,甚至比李荀月还靠谱得多。

李荀月回到寿县时,母亲正病重,说上话的次数不多。

此时,恢复了生气的李肴娘正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温柔的目光像羽毛般轻扫过她的面庞。

李肴娘捧起她的双手,“你刚回家的时候,我没法好好照顾你。现在我好些了,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爹,此事经过到底如何,还需细究。但是用孩子的终生去换取一家人的富贵,不是我李家的作风。”

李荀月差点喜极而泣,终于有一个我方阵营的人了!

“娘真好,”李荀月笑着依偎在她身旁,“我以后一定乖乖孝顺您。”

冷不丁的,潘氏的呜咽声又响了起来,“你们一家子团团圆圆了,谁管我们死活。老虎坝多凶险,大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停!”

有人撑腰的李荀月伸出手,大胆叫停。

潘氏一怔,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隔壁杨大叔的铁匠铺已经歇业好几日了。”

潘氏:“我们在说你舅舅。”

“两月前,老虎坝塌了,洪水冲走了下游的十二个村庄,几百人因此丧生,其中包括杨大叔的父母兄弟子侄。”

潘氏:“你舅舅......”

“杨大叔年轻时从军为国效力,老年因为天灾家破人亡,官爷怜他,不让他去老虎坝服役。可他办完家中的丧事后,马不停蹄地去了坝上,喊都喊不回来。”

潘氏:“他又不是你舅舅!”

李荀月斜睨她一眼,又将目光转至李十味。

“别人说他傻,可是他说,家家都有苦处,倘若都像我一样逃避,何时才能修好堤坝?等下次洪水再来,还要再死多少人?”

“前街的张瘸子,后巷的王独眼,就连西泉街上成日斗鸡走犬的二世祖前些日子都上了老虎坝。”

“凭什么舅舅不能去?”

凭什么?

凭他偷奸耍滑?凭他卖甥求荣?

“凭他是你的儿子,难道死去的人、服役的人,就不是别人的儿子吗?”

潘氏急了,“他们哪儿能跟你舅舅比!没了他,李记是要靠一个残废的老头子,还是半死不活的病人?”

“住嘴!”李十味大喝一声。

潘氏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言。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李十味垂下头,直挺挺的后背佝偻了几分。

当年断手伤腿,他的脊背没弯;妻子早逝,儿子混账,女儿病重,他始终挺直腰杆,凭一己之力撑起了小小的李家。

可这一刻,他突然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愧。

杨铁匠平日里和他交好,是个顶天立地的铮铮汉子。他身上带着战场上的数不清的伤疤,却从未喊过疼,骂过痛,天大的事儿他都能笑着扛过。

可是接到家人丧生的噩耗时,哭得那般痛彻心扉。

簌簌的秋风刮过李百味的耳骨,似乎传来了远方呜呜咽咽的哭声。

他放下身上的包袱,终于下定决心,“李家不做卖女求荣的事儿,我去一趟县衙!”

李荀月双目发光——在宫里当过差的就是不一样!识大体!

潘氏被突来的变化惊呆了,“那大郎怎么办?”

“我替他上老虎坝!”

李荀月:老头您没事儿吧?

第6章

没人能拦得住护子心切的熊家长,李十味最终还是去了县衙,企图用他的老胳膊老腿来换下自己年轻力壮的儿子。

他一走,潘氏就没了表演的欲望,骂骂咧咧地去天香楼找女儿撑腰,临走前还放下狠话,“瑜姐儿不会放过你们的!”

回应她的,是从李荀月肚子里发出的婉转悠长的叫声。

吵架是个体力活儿,消耗太大。

“厨房在哪儿?我去做点吃的。”她笑眯眯问。

“在那儿,”李肴娘下意识地给她指了后院的位置,很快又反应过来,“等等,你不会下厨啊!”

李荀月却没有应她,自顾自地钻进了后厨。

望着眼前的景象,她僵硬地抽了抽嘴角,真是高估一家快要倒闭的食肆了呢。

灶台砌得很有水准,功能分区明确,如果不是落满灰尘就好了。

铁锅材质不错,如果不是锅口结了三层指甲盖厚度的油污就好了。

墙角堆着一袋敞口的面粉,里面出现了可疑的灰色粉末。发芽的土豆滚落在房间的四周,各自为王。

李荀月穿越到现在,遇到多离谱的事儿她都能撑住。

但看到这么个脏兮兮的厨房,她破防了。

民以食为天,对她来说,厨房就是人生的小容器,谁能忍受在这样脏兮兮的容器里解决温饱呀!

一个时辰后,李荀月看着光亮正经的厨房,发出满足的喟叹。

她烧了锅水开始揉面,纤细的双手在面团上来回搓揉,动作行云流水。

面团很快成型,在夕阳的金晖下显得光滑莹润。

院子里长了青葱,她将它们洗净切断,放入冷油中炸至焦黄,霎时香味四溢。

李肴娘更加惊愕了,“好香啊......”

李荀月轻轻一笑,取出松弛好的面团,玉手一扯,轻拍案板,细细长长的面条就出来了。

再这么循环几个回合,忽然指尖一挑,面条如细柳般飘入了沸腾的热水中。

起锅,过水,拌面,一双巧手拨开人间风味。

李十味刚回到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氤氲水汽中,娇小的身影有条不紊地忙活,碗碟勺筷相碰的噼啪声热闹极了,让他回忆起某段炊金馔玉的美好时光。

“尝尝。”

一碗葱油面递到眼前。

碗是还是那个豁了口的便宜货,可当中的食物却不普通。

细腻柔滑的面条裹满了金黄的油光,煎炸后的葱段变成了深棕色,和最后撒上的青葱花相得益彰。

“这是葱油面?”老头眯着眼。

“不不不,”李荀月眉眼弯弯,“这叫枯木逢春。”

炸指焦黄的葱段遇上青翠欲滴的葱花,像干枯的枝条抽了绿芽——正如她死而复生。

可是李十味的春天还没到,他推开了碗,“我没胃口,县衙不肯放了你舅舅,也不让我替他。”

李荀月瘪嘴——这不是正常的嘛!

且不说你儿子逃脱服役是犯法,你这年纪上老虎坝是生怕死得不够快吗?

她拿了筷子,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她又不是李勺他妈,管他是死是活,她胃口好着呢!

“我打听了,现在还可以花钱赎役,三十两银子一人,我打算把铺子和后院一并卖了,交钱让你舅回来。”

李荀月一顿,“您把铺子卖了,喝西北风去?”

李十味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尴尬地直咳嗽。

最后一口入了肚子,李荀月满意地发出一声赞叹。

胃口被熨帖了,心也就宽了。来都来了,她打算大发慈悲帮一下李家。

“不用卖!我的手艺您也瞧见了,不如我来帮您,保准赚得盆钵满地!”

穿越前,她可是从小饭馆的帮厨一路干成了连锁餐饮店创始人。

未等李十味答复,门口传来一声——

“好大的口气!”

谁?谁在捏着嗓子阴阳怪气?

院中,潘氏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徐徐走来。

那姑娘一身青色衣裙,面容清秀,就是下巴仰得几乎要到水平线,让李荀月怀疑她是不是有颈椎病。

此人正是那位密谋一箭双雕的“箭人”,赫赫有名的天香楼的主厨,也是她的表姐,李瑜。

“祖父您真是年纪大了,谁都能糊弄您。李荀月在京城闯了大祸,您还不知道吧?”

第7章

李荀月眼皮一跳。

什么篓子?

不会是她不小心闯进颍国公世子的房间然后被诬陷爬床那事儿吧?难不成他盯上自己了?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京城里都传,那位世子性子古怪,谁沾谁死。

他讨厌的人......如果是三更讨厌的,那此人不会活到五更。

他喜欢的人......不好意思,这世上没有他看得顺眼的人。

惹到这位世子爷,算是引燃原子弹了。

李荀月正在想选什么死法最不痛苦,却见潘氏领进来一个年轻伙计,伙计身上的褂子印着“平安钱庄”四个字。

他举着一张契约书,高声喊道:“谁是李荀月?你在京城的平安钱庄贷了五百两,请问何日归还?”

她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儿啊。

当初甄府真正的小姐甄珠回府后,李荀月处境尴尬,只能想到靠嫁人来寻得锦衣玉食的庇护。

塑料姐妹花撺掇她,要想嫁得好,首先要舍得投资自己,打扮自己,美丽的她才能遇见高贵的他。

李荀月一时小脑萎缩,毫不犹豫跳入消费主义的陷阱,拿着尚书府的腰牌去平安票号借了五百两。

等等!五百两?!

她刚呼出的那口气又退回了胸口,一阵头晕目眩。

按照契约,一年的息钱是印子钱的百分之三,还款十年即一百二十个月,等额本金,每月交还平安钱庄的月供约莫四两八百文钱。

要知道,寿县不比京城,普通家庭一年的嚼用也不过十两银子。

比现代的房贷还狠!

钱庄的伙计惯会察言观色,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要债困难,少不得要恐吓两句。

“别以为离开京城就万事大吉了,咱们钱庄在大梁有二百一十家分店,人到哪儿,契约就跟到哪儿!”

李荀月哎哟一声,“哪儿有的事儿,我怎么会不还钱呢!大哥您先坐会儿喝口茶吃点东西,我去拿银子。”

说着还用手绢将院中的石桌石椅擦了擦,尽显真挚。

伙计瞄了一眼李瑜,见对方并无表示,遂安心入座,“别耍滑头!”

李荀月从厨房端来一碗葱油面,又布了碗筷,“大哥匆忙赶来,想必还没有吃晚膳。小女家中也只有这些家常小菜,不嫌弃的话请您用些。”

伙计觉得自己在这种小门小户讨口吃的十分掉价,正想拒绝,但葱油面的香气一阵一阵涌入他的鼻腔。

罢了,想必这丫头也拿不出银子,一碗面就当是拖欠还款的利息吧。

在他吃饭的间隙,李荀月被肴娘拉回了屋子。

“娘这里还有些私房钱,你先给他,之后我再想办法。”肴娘一边说,一边开始掀被褥。

李荀月赶紧拦住她,“别别别,那钱您留着,我自己想办法。”

主要是掀了也找不到......

李荀月从衣柜里取出一根银簪,这是原主从京城带回来的唯一首饰,一直没舍得当掉,准备留着打扮自己嫁个好人家。

“大哥,这银簪先抵一部分,下个月我会按时还钱的。”

伙计解决完面条,还觉得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这丫头不仅长得好,厨艺也这么好。

他掂了掂簪子,语气比之前温和了几分,“这簪子值个五两,每月还四两八百文即可,多的咱也不要。”

说罢在桌子上放了两串钱。

李瑜拦住他,“就这么放过他了?”

伙计道:“人家还了钱,自然没有追着不放的道理,平安钱庄又不是地痞流氓。”

再说了,他还想下次再来讨口吃的呢。

李瑜面色难看到极点,待伙计走后,冷冷瞧着李荀月,“你哪儿来的钱还债?又把自己卖给哪个男人做妾了?”

第8章

李荀月记忆中的李瑜,与她父亲李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甚至与所有李家人都不一样。

听闻她自小学厨就十分用功。别人练两个时辰的刀,她练六个时辰,煎炒烹炸别人学个七八成就满足,她愣是要学十二成的功夫,把李老头带的几个男学徒都给比下去了。

她眼界高,小小食肆从来不是她的终点,及笄之后她便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天香楼里从小帮工做到大主厨。

原来的李荀月曾和她打过几个照面,印象中她总是穿着素净的女裙,话不多,很是稳重。

所以李瑜刚才脱口而出的一番话,让李荀月十分惊愕。

不仅是李荀月,就连向来以她为荣的李十味都忍不住皱眉。

李瑜将众人脸色收入眼底,上前一步继续道:“她不过是姑母从外带回来的孩子,谁知道是哪里的野种。且十六年未见,与我们没有任何情分,一回来就接二连三惹下祸事。这样的人,凭什么留在家中?”

院中很静,死一般的静。

李荀月默默看了一眼亮着烛光的东厢房,幸好李肴娘没听见,否则她那副身子骨恐怕今晚就要驾鹤西去了。

一声长叹,为李瑜的质问做出回应。

“瑜儿,她是你的妹妹......”

李瑜冷笑,“妹妹?我可不认野种当妹妹!”

当年李家被流放,李肴娘半路走失。多年后找回家人时,身边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婴儿。有人说她是做了大户人家的外室,被赶出家门。有人说她与男人无媒苟合后惨遭遗弃。

风言风语跟着李肴娘过了好些年,直到她成亲嫁人,可好景不长,在她怀着肖砚知的时候,丈夫去世了,她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很是艰辛。

想到女儿的悲惨经历,李十味神色一痛:“她们都是可怜人罢了。”

“可怜?可怜在享受了十六年的荣华富贵?依我看,被抢占了身份的珠儿比她可怜,空有厨艺却不能进宫当女官的我也比她可怜!”

满腔的悲愤让她红了眼。

李十味叹了口气,“瑜儿,皇宫不是光靠手艺就能存活的地方,行差踏错,皆是灭顶之灾啊。”

“你怕这些,我不怕。如今珠儿已在尚书府立足,她答应引我入宫。我有智谋、有能力,司膳女官一职我势在必得。您要是真心疼我,就该助我一臂之力,将《引馔注》交给我!”

“够了。”

李十味瘫坐在凳子上,疲惫不堪,“没有《引馔注》这种东西。”

“既然没有,您干嘛还备着一本假的骗人?”

李十味脸色一白,“原来那本是你偷的?”

李荀月捧着碗,看完了一场大戏。

原来李家藏着一本美食界的九阴真经,抢夺宝典闹得家宅不宁。她倒是不信看书做厨神什么的,理论不是万能的,天赋才是!

烹饪这事儿,倚仗的元素太多了,食材、灶具、火候、人力......一本书又能如何扭转乾坤?

但是李瑜显然不这么认为,《引馔注》就是她的圭臬。

争执声停止,小院重新被寂静的夜色侵占。

少倾,李十味转身进了厨房,“你回吧。”

李瑜吃过不少闭门羹,没有表现出失望亦或是愤怒,淡淡道:“我一定会拿到的。”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紧接而来的是厨房里嗦面的声音——有人想用人间烟火的热闹盖过血雨腥风后的寂静。

呼噜哗啦一阵响,碗空了。

“外祖父,我的手艺如何?”

李十味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9章

鄂州的一处府宅内,秋色如画,溪水淙淙。

临水的宴饮亭内设有一张金丝楠木餐桌,桌上摆了冷热菜品各八样、干碟四盘、劝酒果子十道,件件上品。

位于席首的,是朝廷派来鄂州监修堤坝的官员——颍国公世子谢旻。

月色在他的眉眼上描出浅浅光晕,一身素色衣裳难掩仙人之姿。

“怎么不吃?”

声音也是好听的,如同三月的春风,吹皱湖水,唤醒百花。

席间坐着鄂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顶着一张张过分沧桑、假笑得快要裂开的脸,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却无人敢动筷。

“大人......您先......”

鄂州知州毕恭毕敬地说道,看上去很是谨小慎微。

自认为体恤下属的谢旻勉强夹起一块海参,冷不丁想起河里的泥沙。

黑乎乎的海参,粘稠的芡汁,像不像被水打湿的泥巴块?

黏巴巴的,恶心。

他悻悻放下筷子。

满桌的佳肴,他闻不出任何味道,只能看着它们的模样,联想出各种奇怪的东西。

好饿啊......但又没胃口。

没胃口的话心情就会不好,心情不好就得找点事情干。

“徐知县。”

被点到名的寿县父母官徐大海吓得从席位上蹦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开始罚站。

谢旻仿佛没瞧见他的反应一般,不紧不慢地开口,“朝廷征发力役,一户一丁,寿县此次征召了八千三百人。”

徐大海的头更低了,闷声应道:“是。”

“元德十三年,登记在册的寿县人口为一万六千五百户,九万四千人。也就是说,约莫八千户人家仅有一名男丁,或是老弱病残,可免除服役?”

徐大海开始擦汗,不多会儿,袖口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这......这几年寿县的户头有所减少......”

谢旻点点头,“是这样啊,现在有多少户?”

徐大海心算了一个大差不差的数字,“现在大约有一万户。”

“降了啊......”

谢旻没有提出异议,又开始扯其他的事儿。

“元德八年,陛下将人丁增减与官员政绩考评挂钩,唔,徐知县这几年的考评是什么呢?”

徐大海噗通跪下了。

负责给徐大海考评的鄂州知州也跪下了。

知州跪下了,其他知县也跪下了。

“这是做什么?”谢旻惊讶,“我只是区区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当不得诸位大人如此大礼。”

这话听听得了,谁敢跟这位较真?

这位,名义上是从七品的监察御史,但他亲娘是两朝帝王的长姐怀阳长公主,亲爹又是军机重臣颖国公,传言他年幼时还被先帝抱着上朝呢!

“虽......虽然户头少了,但寿县的人口却是增加了的,”知州浸淫官场多年,脑袋转得比眼睛快,“今年的人丁税,比两年前多了三成。”

“多了三成?”

谢旻食指扣着桌子,一声一声,声声索命,“十二万两千人了啊......也就是说,这两年来,寿县每户添丁五、六人?”

周遭像被冻住一般,冰冷寂静。

索命人扑哧笑了,“每年抱仨?徐大海,你是知县,还是送子观音呢?”

第10章

一众官员趴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

用钱赎役,虽然律令上不允许,但在民间司空见惯。

前几年修老虎坝,他们收了不少好处,少用了万余人,草草敷衍了事。

当年的卷宗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朝廷派了钦差,也查不出什么来。更何况当年负责监修的官员如今已升任工部尚书,有他顶着,怕什么?

可没想到朝廷派来个最难搞的,一来就把鄂州近十年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

谁能想到他过目不忘啊?就连犄角旮旯里的数字都没放过啊!

徐大海恨不得把头嵌入地里,“下官有罪......下官知错......”

月白风清的美景,一低头,全是老头们稀疏花白的头顶。

谢旻的心情更糟了。

“徐知县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择日我去寿县一趟,为徐知县分分忧。”

众人趴着朝徐大海投去怜悯的眼神——死神来了,自求多福吧!

徐大海能说什么呢?只能把头磕得更响了,“是是......谢大人体恤......”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的宴席。

官员们苦着脸从官驿走出来,各自摸着干瘪的肚子。

自从这位来了,他们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到了饭点就开始发难。

难怪京城官场给他取了个绰号“不得膳终”——谁家吃饭的时候来了这瘟神,挨饿事小,保不齐还要挨刀子!

挨刀子的徐大海呜呜咽咽地从他们身边飘过,引得一群人顿生兔死狗烹的悲凉。

而始作俑者正坐在矮桌前,不情愿地尝了一口小点。

“太甜......”

“诶哟喂祖宗,您好歹吃口饭。”随从文竹一个头两个大。

别的高门子弟都是争争钱,夺夺权,怎么这位就跟吃杠上了?

能不能有点更高的追求?

不吃倒也无所谓,可他一旦饿肚子就要有人倒霉啊!

刚才还有官员分分火力,现在只剩他一人儿了,很危险啊!

听说这里有个老神医,他得赶紧去请过来,帮忙治好世子的嗅觉,否则他的黯淡人生即将永无出头之日......

越想越悲伤,一双黑豆眼快要蒙上水帘。

谢世子不堪其扰,在对方充满期待的眼神当中又勉强吃了几口。

为了让自己不专注在糕点的味道上,他又说起了今日的话题,“区区一个县令就敢利用朝廷征发徭役的命令牟利,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来监修的官员,是工部尚书甄道山吧。”

谢旻语气轻蔑,“陛下圣旨还未下,甄道山就借着长公主的手将女儿送到我床上,老东西只会用这种手段吗?”

文竹不解,“长公主和甄尚书素来不和,怎么会帮他?”

“咚”的一声,糕点又被扔回瓷碟里。

谢旻突然笑了。

笑得一室花开,春风送暖。可瞬间,百花凋败,寒风刺骨。

“和不和的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让我添堵,她巴不得把多添两把火。”

谢旻看了一眼已经冷掉的饭菜,愈发觉得倒胃口,“让厨子把菜温一温,送去犒劳坝上的人吧。”

而后一拂衣袖,跳上了屋顶。

有人说立于高处,胸中会多一份壮阔感,千山万水、往事流年都从脚下奔腾而过,化为一缕青烟隐于浩瀚天地间。

谢旻傲然挺立,衣袂翩跹,遥望巍峨重山,尽在朗月光辉之下。

满腹的琐事被高风荡涤后,他摸摸肚子,“好饿啊......”

第11章

“饿就吃饭!”

李荀月笑眯眯地捏着熊孩子的肉脸蛋,强势地将一个鸡腿塞进他嘴里。

看着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红了脸的模样,心情别提多美妙。

肖砚知这个小屁孩年纪不大,话却很多,像是一根扁担两头挂着喋哒喋哒的铜片,走到哪儿都带着热闹。

内容无非就是李荀月哪儿哪儿都不如他的珠姐姐——就是如今在尚书府做正牌小姐的那位。

成日里珠姐姐长、珠姐姐短,立志要与李荀月划清界限,否则就是对珠姐姐的背叛!

顿顿不碰李荀月做的东西,转头又求李十味给他开小灶。

李荀月这人有个毛病,见不得人不珍惜食物,尤其是她做的美食。

忍无可忍之下,直接将鸡腿塞进了肖砚知嘴里。

看着他一霎露出惊艳的表情,生生敛回,可味蕾又很诚实地让他咀嚼品味,然后慢慢滑入肠胃,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赞叹。

李荀月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笑眯眯道:“你今天穿了新衣服呀?我想起来一首歌,小燕‘知’,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惨遭戏弄后,“小燕知”他惶恐地捂住嘴巴,哭着跑开了。

李荀月狡黠一笑,没有人能逃得过她的美食攻击。她瞧着灶台里准备好的美食,自信满满......

巳时一到,东泉街头的李记食肆悄无声息地开了门。

食肆的门口站着位身材娇小、雪肤明眸的姑娘,头发被素娟包着盘在头顶,身穿藻花蓝布袄,襻膊将袖子绑至身侧。

纤细洁白的玉手正握着把木锤子,在一个泥巴块儿上敲敲打打。

这样的泥巴块儿还有好些个,并列排在门口支着的木桌上。

这李记食肆,老的老,坏的坏,病的病,好不容易来了个水灵灵的漂亮姑娘,竟然是个玩泥巴的傻子?

有好奇者驻足,忍不住揶揄道:“小娘子几岁了?哥给你块糖,做哥的媳妇儿成不?”

李荀月抬起头,笑得眉眼弯弯,“糖哪有这个好吃!”

众人哄笑,“傻子才会吃土!”

李荀月笑而不语,手上加重力道,黄褐色泥土裂成好几块,露出里面被油浸润的干荷叶。

紧接着,她用木筷挑开干荷叶。

一瞬间,霸道的香味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有肉香,有草叶香,混合在一起,扑向围观人群的鼻腔。

李荀月用小刀将烤鸡切开,肉汁从金黄的鸡皮和滑嫩的鸡肉之间倾巢而出。

围观的人咽了口水,眼睛眨也不眨,脖子伸得一个赛一个的长。

有人抵不住诱惑,愿意做第一个吃土的傻子,“小娘子,这鸡怎么卖?”

李荀月笑着答:“五十文一只。”

“这么贵?”

天香楼里的烧鸡,也才五十文。李记如何能与天香楼比?

“这道菜品今日首次亮相,诸位难免有困惑,”李荀月麻利地将烤鸡片成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碗碟里,“还请各位品尝一番,如若您觉得值,那就带一只回去,与亲朋好友共享佳肴美馔!”

免费的东西,大家不会客气,有食客自愿成为第一个尝鲜的人。

入口的瞬间,他怔愣在原地,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鸡皮爽弹鲜香,鸡肉滑嫩多汁,充满油脂的美妙滋味熨帖着每一寸口舌。

着急忙慌地咽下去后,他立刻喊道:“我来一只!”

声音一出,围观的人就按耐不住了。

这位食客是西泉街瓷器铺的贺掌柜,热爱美食,是有名的老饕餮。

经他认准的东西,准没错!

贺掌柜接过打包好的烤鸡,兴致突起问了一嘴,“小娘子,这烤鸡可有取名?”

李荀月笑答:“叫花鸡。”

贺掌柜身形一顿,围观者也突然噤了声。

在场人都知道,贺掌柜虽说现在是寿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出生不好,在倒卖瓷器发家前,做了十来年的乞丐。

他有个逆鳞——最痛恨别人提起他的过去。

这小娘子竟卖了一只“叫花鸡”给贺掌柜,这可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啊!

第12章

李荀月不知道自己在朝贺掌柜贴脸开大,以为众人对名字有好奇,自然而然地解释起了叫花鸡的由来。

“相传前朝圣人曾为了躲避敌人追捕,跑了三天三夜。到了筋疲力尽、饥饿难耐时,看到前方有位老乞丐,从地里挖出了这样一个泥巴球。”

她又拿起一块黄泥包裹着的叫花鸡,说得绘声绘色。

“乞丐把泥巴球砸开,瞬间香味扑鼻,他好心分了圣人一只鸡腿,圣人一吃,赞不绝口。”

“吃完后,圣人精神大振,重整队伍打败了追兵。后来,他打仗也是一帆风顺。”

“所以民间也管这叫作富贵鸡。”

这是李荀月在做了三天市场调研后,决定在寿县首发推出的新产品。

李老头死活不同意由她来接管李记,一门心思要卖了店铺筹钱换儿子。

李荀月只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摸摸做起了生意。

“那为什么不叫富贵鸡呢?听起来更喜庆!”有人发问。

李荀月眉眼弯弯,“因为圣人也称此为‘叫花鸡’呀。他从不避讳自己这段遭遇,还时常以此来警醒自己莫要忘了逆流而上的勇气。”

她顿了一下,朗声道,“逆境常有,但不足惧。”

“愿诸位尝过这叫花鸡之后,也能像圣人一样冲云破雾,所向披靡。”

“说得好!”贺掌柜面色涨红,第一个拍手鼓掌。

原本只是来凑个吃的热闹,没想到心中多年的郁结被这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化解了。

虽然比不得圣人,但他从小叫花子逆风翻盘,成为有头有脸的“贺大掌柜”,何尝不是一段英雄往事?

贺掌柜奉上一锭大银子,“今儿个的叫花鸡,我包了!”

“这怎么行!”

“我们也想尝一尝呢!”

围观的人急了,顾不上给贺掌柜薄面,纷纷表示抗议。

李荀月摇摇头,双手将银子奉还,“客官如此捧场,是小店的荣幸。小店人手有限,今日只卖二十只叫花鸡。”

“为了让大伙儿都能尝到好东西,每人限购一只。”

差点错失美食的人群又哄闹起来。

“这规矩好!”

“姑娘是个有格局的人!”

贺掌柜哈哈一笑,“姑娘这规矩有意思,那我明日第一个过来!”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李记排起了长队,有人刚拿到叫花鸡,便迫不及待地撕开鸡腿,蹲坐在路边啃食起来。

好吃!

极品!

赞叹声越来越高,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李记食肆这一炮算是打响了......

晚间,烛光摇曳,照亮了李荀月粉嫩精致的脸庞。

她点了好几遍铜板,笑得花枝乱颤。

今儿这鸡可真成了她的富贵鸡——每只叫花鸡成本只要二十五文,今儿一天她净赚五百文。

真是暴利!

一天五百文,一月十五两,如果以后提高产能,批量生产,那赚头不可估量啊!

银子能让李荀月开心,却解决不了李十味的烦恼。

他连夜赶路去了老虎坝,正碰上李勺因为偷懒被队长处罚。

李勺摸着被打开花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向他跑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爹!我想回去!”

回去当然是不行的。

官差退回李十味准备的银钱,“钦差大人说了,所有人必须服役六个月,不得徇私!”

李十味铩羽而归。

走到街头,又听到街坊邻居议论说他家小娘子今天的叫花鸡生意十分热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第13章

李十味气呼呼地进了门,劈头盖脸一顿骂,“五十文一只,那是奸商!”

李荀月撇撇嘴,“既然有人肯买,说明值这个价。再说了,我的手艺您也尝过,五十文买个新鲜,买个手艺,不值吗?”

她取出灶炉里烤着的叫花鸡,熟练地将外皮敲碎,挑开荷叶,馥郁的香气瞬间挤占了李十味的鼻腔。

他不情不愿地夹了一块鸡肉入口,当即怔住。

软嫩的鸡肉在舌尖划过,混合着鸡肉咸香、荷叶清香、蜂蜜甜香,前仆后继地冲向味蕾。

牙尖轻轻一碾,鸡肉从容地溜进肠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从胸中向四肢延展开。

最简单的食材,最野蛮的做法,却是最仙品的滋味。

他有多少年没尝过这种味道了?

以前师父常说,他们做厨子的,基本功是下限,灵气是上限。

他们李家世代为厨,靠着侍奉皇室荣宠不衰。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厨艺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一场横祸更是让他再也无法走上案台,家族一夜败落。

他以为李家再无灵根,却没想到一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姑娘,随随便便就能做出这样一道有灵性的菜。

李十味再次咂舌,却品出了一丝苦味。

不是食物的苦,是他心里的苦。

如果有此灵性的是李勺,那该多好......

想起儿子,他心中哀思更甚,“朝廷钦差严查服役一事,吴县丞谋私已被关押。不得赎人,不得替人,你舅舅他必须要去。”

李荀月在心中高兴地点燃了八十八发礼炮,面上却不敢显,还要假装担忧地安慰老头,“您别担心,这次服役总共也就六个月,春节前他就能出来了。”

“听说朝廷还为表现突出的役者设立了奖赏,没准舅舅还能获个功回来呢。”

就他那德行,肯定不可能的啦。

“食肆呢您先别卖,”她乖巧地坐在李十味身边,低声细语,“家里情况困难,我之前不懂事,以后会尽全力帮忙的。”

李十味静静打量着她。

“家里这么多口人要吃饭,食肆总关着也不是办法。您要是信我的话,就让我来接手,保证还您一个热热闹闹的李记!”

李荀月见他还在犹豫,咬了咬牙加码,“等舅舅回来,我再交给他一个全新的食肆,他必然能够振作起来,好好经营。”

意思是,她就是个打工的,没想染指您儿子的产业。

李十味这回点头倒是挺快。

也是,免费的午餐谁不要?

李荀月心中有些不痛快,但很快就消失了。

穿越前那一世,她幼年失孤,她便辗转在不同的亲戚家,寄人篱下十八年,受尽了冷嘲热讽。

所谓的至亲,为了她父母的赔偿金打得不可开交,为了她的去留吵得面红耳赤,她从来就没有对亲情寄予期望。

“也不能让你白干。等你出嫁,你舅舅肯定是要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若夫家敢欺负你,我和你舅舅打上门去给你撑腰。”李十味安抚她。

李荀月盈盈一笑,“好呀。”

不过呢,嫁人是不可能嫁的,革命的果实也不会拱手让人的......

有了李十味的帮忙,叫花鸡的产量小有增长,但仍然供不应求,每日队伍从东泉街的顶头排到街中的馄饨铺。

馄饨铺的掌柜笑着吆喝,“甭排了,早已超过四十个人头数了,不如来小店吃碗热汤馄饨,味道也是极好的!”

队伍里的人摇了摇头,“万一前面有人放弃了呢!”

可是等了半晌,叫花鸡越来越少,排队的人却丝毫不减。

“客官真是好运,这是今日最后一只了。”李荀月麻利地用油纸将叫花鸡打包,一抬头笑容僵在脸上。

眼前的两人红衣黒靴,腰挂弯刀,正是当日跟着冯爷来李记闹事的官差!

第14章

“两位官爷今儿这是......”

高个子的官差率先开口,“李姑娘不必惊慌,今日我们不是来办案,只是想买只叫花鸡。”

李荀月松了口气,又听对方说道,“当日我们随冯爷办差,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冯爷和县丞已经被收押,姑娘无需再担忧。”

之前李十味也提过,朝廷来了位钦差,把这群徇私舞弊的官员一网打尽,导致她那诡计多端的舅舅最终没能逃过服役。

当日李荀月高兴地多吃两碗饭,并在心中默默感谢一万遍青天大老爷。

如果有幸见到这位青天大老爷,她必定拿出毕生绝学为他准备一桌盛宴。

两位官差买走了最后一份叫花鸡,看上去如释重负。

“老高,你说县令会吃吗?”

名为老高的官差捧起油纸包闻了闻,颇为陶醉,“这东西没人能抵挡得住。”

“鄂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徐大人回来后就不敢吃饭了?”

老高重重叹了口气,他跟着徐知县去了鄂州,领教了那位大人的手段。别说受害者徐知县,就连他现在都对吃饭有阴影了呢!

“还不都是京城来的那尊大佛,我看鄂州所有官员都要被他霍霍折寿了!”

“难怪昨日听到他要来寿县,徐大人一晚上没睡,在衙门里翻卷宗!”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来今早的场景......

他们到衙门时,徐知县正神色恍惚地从本就稀疏的头顶薅头发,一撮,一撮,仿佛是他正在剥落的脆弱人生。

五十多岁的知县,哇的一声哭了。

铜锣般的哭声绕过府衙的每一条梁,每一根柱,绕进了府衙每个官差的心里,不知为何他们心底也有些悲凉。

好在徐知县还有两个贴心的下属,深谙“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如果有的话那就两顿”的道理,寻到了最近风头正盛的李记食肆。

小厨娘可爱秀美,做出来的东西必然也和她本人一样,甜滋滋的,暖到人心里去。

两个官差畅想着知县大人品尝到美食之后的喜笑颜开,却没有注意到徐知县手忙脚乱地将油纸包放在了马车上,和堆积成山的卷宗一起驶向了官驿。

更没有料想到,油纸包被误当成天香楼的膳食,被官驿的下人运到了“大佛”的餐桌上。

此刻,谢旻正侧卧在美人榻上。与徐知县的紧张不同,他慵懒地翻看着当地县志。

正巧看到一章写,此地野兽云集,县人多以之为食。

谢旻嫌弃地摇摇头,“什么都敢吃,也不怕中毒!”

文竹正在为他布菜,这一桌是寿县最有名的天香楼准备的九珍宴,飞禽走兽、海蟹河鱼,全部囊括其中。

一,二,三,四......九,十?

怎么有十道菜?

他疑惑地从食盒中取出最后一碟,小心翼翼地挑开菜品外边包裹的荷叶。

就在这一瞬间,谢旻突然抬起头,“什么味?”

文竹觉得自己一定是为世子爷操心太多,以至于身体出现了毛病。不然怎么会幻听一个没有嗅觉的人说出“什么味道”这类的话?

谢旻一个飞身坐在桌旁,眼神锁定一道奇葩的菜品。

什么东西?为什么荷叶上还有泥巴?这里的厨子也太不讲究了吧!

还有,这烤鸡朴素过头了吧——光秃秃的,什么配菜也没有,像是随随便便敷衍一下就送来了。

不过这香味......倒是挺勾人的,他忍不住动动鼻子。

等等,香味?

他又凑近了闻闻,眼睛一亮,鬼使神差地用小刀片开鸡肉送入嘴中......

文竹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然怎么除了幻听,还幻视这位挑食挑到人神共愤的世子正在大快朵颐、毫无形象可言地吃鸡?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荷叶鸡消失,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旻打了个饱嗝,然后擦干净双手,心满意足地抚摸肚子,“这是谁做的?”

文竹扇了自己一巴掌,发现是真的疼。

疼得想哭。

他每月初一十五必去寺庙上香,不求升官发财娶老婆,只求老天爷能降下一个让谢世子吃下东西的救星!

这不,佛祖菩萨听到了他的祷告,终于让他如愿了!

他的黯淡人生好像有那么点光亮了呢。

“属下这就去查!”

查到之后立刻把他绑来给主子做一百只荷叶鸡......

第15章

眼下,李荀月正在为食材发愁。

“大爷,之前咱们说好了的,您每日给我送四十只鸡,为什么今日没有来?”

养鸡场的老汉满脸不耐,“天香楼把咱们家的鸡给包了,你到别处看看吧,以后啊我们也不卖了。”

叫花鸡现在是寿县的时尚,不少食肆也跟起了风,连带着生禽价格都涨了起来。以前李荀月砍价到十五文一只的仔鸡,如今要花二十五文才能买入,成本一下子就涨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价格稳定的货源,今日来提货时却被告知——鸡不卖了!

“凡事都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老汉斜睨她一眼,“做生意的,当然是谁出价高就卖给谁!人家天香楼出手大方着呢,哪像你几文钱都要砍,抠搜!”

说完把门狠狠一关。

李荀月没辙,又去跑了一趟集市,却得到了一样的回答——天香楼把鸡给包下了,还要求以后只能给它一家供货。

到底做什么要用这么多鸡?

叫花鸡卖不了,李记只好歇业,一群人围在门口翘首期盼,李荀月只好称小店装修,择日开门。

晌午,她拉上李老头一同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位于寿县最繁华的西泉街正中心,是一座三层楼高的气派建筑。

楼内雕梁画栋,院里亭台水榭。

桌椅摆设都是用的上好的红木,桌上的碗碟都是成套的定窑瓷,刻花奔逸,印花典雅,一看就是上品。

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开口便介绍本店新推出的招牌——珍宝鸡,用荷叶与泥土包裹着烤制而成,鲜香味美。

价格是四十九文一只,不限量供应。

李荀月嘴角一抽,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小二再三确认她只点一只珍宝鸡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客官,咱们这里至少要点两个菜品。”

“那就加道清炒野菜吧。”李荀月随手指了道最便宜的。

小二不满地收起了菜单,过了好半天才送上两道菜。

清炒野菜中规中矩,李十味尝了一口,摇摇头又放下了筷子。

珍宝鸡的口感还算凑合,学了叫花鸡的七八成,只是火候没有把握好,鸡肉有嫩有柴,明显是烤制不匀。

满分的试卷只抄了个六十分。

李荀月笑了,论手艺,天香楼的厨子远不如她,但论不要脸,他们更胜一筹。

菜品没有专利一说,他们就靠垄断来抢占先机。

但她脑子里有成千上万道菜谱,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难不成天香楼要把所有食材都买了?

李荀月扔下一串铜板,拉着李十味头也不回地走了。

与此同时,二楼包厢里,孙掌柜正殷勤招待着官差。

官差酒足饭饱,想起了此行的正事儿:“昨日送去官驿的膳食出自谁手?”

孙掌柜身后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嫣然道:“是小女。”

官差一指珍宝鸡,“昨日这道菜也是你做的??”

李瑜低垂的眼眸中闪过诧异。

昨日她做的“九珍宴”,是正正经经的官制宴席,压根没有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柔声问:“敢问大人,八宝鸡有何不妥?”

官差以为自己吓坏了姑娘家,赶忙解释,“没有不妥!很好,非常好!钦差大人很喜欢。”

李瑜抬起头,语调平静,“珍宝鸡能被大人赏识,是小女的荣幸。”

第16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冷了,东泉街的铺子开得迟,上学路上的书生们在秋风里打着哆嗦。

“灌汤小笼包?”

李记食肆的门口斜支着一块木板,上面赫然写着——今日菜品:灌汤小笼包。

几个书生冻得瑟瑟发抖,瞧着店内蒸笼上的氤氲水汽,颇有些动摇。

“六郎,要不吃点暖暖身子吧?”

唤作“六郎”的小生搓搓手,“包子如何灌汤?这店家分明是为了引人注意胡扯一通!这种不入流的小店,吃它作甚?”

李荀月从门后探出头来,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各位客官,进店暖和暖和呀?本店今日推出新菜品灌汤小笼包,保准入口难忘!”

老板娘竟是个年轻女子?

还是书里写的窈窕淑女......

几个书生红了脸,手脚无措地低头数蚂蚁,唯有六郎“色即是空”,与之坦然对视。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姑娘随意夸下海口,实在不妥。你不是别人,怎知别人会入口难忘?”

李荀月一笑,“您也不是别人,怎知别人不会?”

六郎:......

秀才遇到生意人,也是有理说不清。

六郎一生要强,尤其在吃这件事上,坚决不容他人的质疑!

当即决定,试!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坐下来,好奇打量四周。

地方不大,共摆了六套桌椅,还有些干花绿植做摆设,墙上还挂着字画,虽没有名贵装饰,却也雅致。

有意思的是两侧白墙各嵌一条窄长的食桌,桌上用木板分出了几个间隔。

这是李荀月仿照现代餐厅的吧台设计的单人餐桌,高度与寻常桌椅无异,两侧能容下十位食客,可谓是费尽心思榨干食肆的每一寸价值。

不过片刻,六郎的眼前多了一笼没见过的面点,轻轻一嗅,鲜香中带有些微甘甜。

面皮白而剔透,规规整整地捏了十几道褶,里面的肉馅若隐若现,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更加勾人垂涎。

还未等李荀月说出“小心”一词,六郎就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大口——

对面坐着的同伴被溅了一脸汤汁,“徐炳!”

原来六郎叫徐饼,这个滚圆的小身材,还真是人如其名。

“这是灌汤小笼包,里面有汁水,客官还需当心些!”李荀月心中发笑,手上却没闲着,赶忙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

今早已经废了她十来块手帕了,赶明儿她一定要在门口写上——心急吃不了热汤包!

徐六郎捂着嘴巴,口齿不清,“烫......烫烫!”

可嚷了半天也没见他吐掉,只张大嘴巴散着热,到底还是吞咽下去了。

这味儿,绝了!

外皮虽薄但很有弹性,嚼劲十足,肉馅鲜甜、口感紧致,汁水浓香宜人。

“这小笼包啊,您得先咬上一口,吸掉汤汁,然后再慢慢品味。”李荀月马后炮地介绍。

惨遭毒手的同伴黑着一张脸,可徐六郎还在一个劲儿地嗦着汤包,扫空一笼后又反问同伴,“你怎么不吃啊?”

那表情,无辜又欠揍。

同伴气呼呼地又要了三笼,“他请客!”

就这样,他们六人吃了十二笼汤包,一笼五十文,合计六百文。

“不用找了,”徐六郎吃得欢,豪气掷下一两银子,“姑娘所言不虚,这灌汤小笼包果然令人入口难忘!”

李荀月捧着银子,也不为那十来块手帕开追悼会了,对着眼前一个圆乎乎的移动的财神爷眉开眼笑。

“欢迎客官下次再来!”

第17章

李记食肆推出新品的消息迅速传开,继叫花鸡之后,灌汤小笼包又一次成为寿县的热销单品。

食肆大小有限,一场最多只能接待二十来个人,因此食客由原先的排队买叫花鸡,变成了排队等候翻台。

有人问为何不在门口支个帐篷,多摆两张桌子,就算是吹吹西北风他们也忍得。

李荀月摇摇头,笑道:“小店的灌汤小笼包都是现捏现蒸,为的就是让各位吃上最鲜的那口。人多了,难免会影响菜品的质量。

银钱可以少赚些,但各位客官的口味可不能怠慢。”

一番话将等待的焦急安抚得妥妥帖帖,食客们老老实实地拿着木牌继续等待。

殊不知这是奸商李荀月用了来自现代的饥饿营销——勾着食客们的心肝,让他们对李记这块招牌更有粘性。

尝过的总惦记着这口,没尝过的又被馋得抓耳挠腮,灌汤小笼包的名声越来越广。

没过多久,天香楼再次推出了同样的灯笼包——一笼四十文,不限量供应。

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招式。

“家大业大的酒楼,非得照着抄袭别家小食肆,忒不要脸了!”

徐六郎嘴里塞着包子,气呼呼地说道,“我跟我大伯说去,让他好好管管!”

这位的大伯,就是徐大海知县。

李荀月笑着摇头,“徐大人日理万机,就不要麻烦他这些小事儿了。”

谁不知道天香楼的孙掌柜是鄂州知州的妻弟,李荀月没指望徐知县会为她开罪上司。

“这些菜谱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他们抄了,也复刻不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可是......”徐六郎的英雄义气一时得不到抒发,颇有些郁闷。

李荀月安慰他,“明日李记开始供应午食和夕食,还请您务必赏光尝鲜。”

新东西!

徐六郎的双眼一下子亮了!

小笼包虽然美味,但架不住他连续吃了半月,舌头都快浸出包子的味儿了。

“明日我带朋友来给你撑场!”

徐六郎小英雄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翌日,一群身着儒襟襴衫的书生围在了食肆门口。

大梁重文轻武,读书风气盛行,是以一群读书人聚集的地方总是引人注目。

“六郎,往日你都是请我们吃天香楼的,今儿怎么来这么个地方?”

徐六郎表面神秘,“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天香楼......哼,不值一提。”

同窗明显不信,“小门小户你也敢吃?莫要为了省钱胡乱敷衍我们!”

徐六郎摇摇头,想起了自己初次来此时也说过此类言论,满心期待这群人待会儿狠狠打脸。

“张婶子!”徐六郎熟稔地唤道。

张婶子是李荀月雇来帮忙跑堂的,已经在食肆有些日子了,因而与常客徐六郎也熟得很。

“诶哟六爷您来了!位置都给您留好了!”张婶子热情地将人都引到屋子里。

恰好李荀月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提着壶桂花甘草茶,为来客逐一添上。

她笑着奉上菜单,“小店不卖单品,每日供应定食,共有三档价位——八十文、一百文和二百文。”

第18章

价格不算便宜,同窗偷偷看徐六郎的脸色,生怕他反悔。

“都来一百文的吧。”

他徐六郎是什么人?不差钱的人!

更何况答应了李姑娘要来捧场,他可不能认输!

八十文显得他忒小气,二百文又确实有点贵了,每人一百文刚刚好,十来个人无非就是他的零花钱而已。

看他如此爽快,李荀月暗暗咽下了可以打折的话语——不跟钱过不去。

徐六郎的选择在她预料之中。

她的心理价位就是一百文,之所以列出三个数目,是利用现代商业的定价策略——锚点效应,客人会下意识地避免选择最便宜的和最贵的。

不多会儿,李荀月为来客陆续添了菜,二冷二热一饭一汤一点。

热菜是挂了金红玛瑙酱汁的红煨肉加晶莹青翠的樱花虾炒山苏。

冷菜是小巧精致的牡丹玲珑鲊加碧如珠玉的脆琅轩。

汤是吊了一天的火腿老鸭汤,最后再奉上一碟松软香甜的广寒糕。

“秋闱在即,预祝各位广寒高甲、蟾宫折桂。”李荀月笑着说道。

色夺目,香袭人,还有寓意美好的祝福。

刚才那群嚷嚷着“小门小户”的书生们不吱声了,风卷残云地干饭。

不过片刻,桌上只剩下空荡荡的碗碟。

能在鹿林书院读书的,大都是家境殷实的少爷。

在徐六郎和一众同窗的热情推销下,李记的风越吹越广,慕名而来的新客快要踏破门槛。

李记荣升寿县小资阶级的最爱。

不做最贵的,但要做最有逼格的——这是李荀月给李记的定位,只做熟客生意,事少钱多。

手头有闲钱了,她又雇了一个伙计和张婶子一同招呼前厅,她可以专心在后厨耕耘。

食肆外,秋风肃肃,寒气逼人。

食肆内,品菜闲话,暖意融融。

李记成了凛冽秋风里的一处温暖港湾。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以为一切都很顺利时,一定会有不顺发生。

比如今日,后院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潘氏背着包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李老头正好从厨房出来,也是一脸惊愕,“你怎么回来了?”

“公爹这话说的,好似我是来叨扰的外人一样。”潘氏嘴角一压,尖声说道。

老头尴尬地咳嗽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潘氏眼睛死死钉在李荀月身上,见她手上的托盘里堆满了碗碟,脸上虽有倦容,但仍然是俏丽可人,心中不快更甚,“外人都说李记换掌柜的了,我就是回来看看现在是谁当家!”

“李记不是一直都是外祖父当家吗?”李荀月笑盈盈地说道,“舅舅舅母不在,我作为晚辈,自然要帮外祖父分忧呀。”

“外头还等着上菜,我先忙去了。”说罢,又如一阵风似的跑了。

潘氏的火没有挑起来,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过了会儿,她又像没事儿人一样,热情说道:“以后我留在家里帮忙。”

起初,李荀月以为她是想抢回食肆,可过了好些日子,她只待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绝口不提要拿回食肆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多留了个心眼。

第19章

月黑风高夜,违法犯罪时。

李家后院高悬油纸灯,昏暗的光将妇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悠长。

潘氏举着蜡烛,狭长的眼睛在院里扫视一圈,而后蹑手蹑脚走到西边的小屋,“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被推开了。

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急躁慌乱。

衣柜里有一只破旧的红木匣子,看得出来是被人谨慎地藏在了旧衣服里。

“咔嚓——”耳边传来一声异响。

潘氏伸出的右手哆嗦了一下,惶恐地四处打量。

月夜寂静,枯枝在簌簌秋风里打着摆,落叶飞散,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虚惊一场......

潘氏长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刹那间笑容爬满浑圆的脸庞。

“开心吗?”

潘氏喜不自禁,“那是自然!”

说完一怔。

她僵硬地抬起头,发现刚才空荡荡的窗沿上趴着一个俏丽的身影。

李荀月右手托腮,眨巴着杏眼,“舅母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啊——”

潘氏吓了一跳,桌上的蜡烛被衣袖扫落,点燃了木匣子里的书册。

“着火了!快救火!”

她手忙脚乱地拿过桌上的茶壶,哗啦一下全部倒到书上,茶水顺着桌沿落到她的脚面。

潘氏蓦然清醒,书要毁了!

“你们在做什么!”

动静惊动了东厢房里的母子,李肴娘提着灯笼匆忙赶来。

“我口渴出来打水,发现外祖父的屋子里亮着灯,”李荀月淡淡道,“走近一看是舅母在翻东西。”

“你胡说!”潘氏下意识反驳,“公爹让我来帮他找东西,倒是你,深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让你来找东西了?”

低沉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像一把夺命的镰刀,勾走潘氏假装镇定的心绪。

李十味整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唯有声音泄露了他的愤怒。

潘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他不是今晚去邻居家喝喜酒么,怎么回来了!

耍了点雕虫小技的李荀月斜靠着窗台,不咸不淡地问:“要报官吗?”

“关你什么事儿!”潘氏失声叫道,怨恨地望向李十味,“你和这个小贱人一起算计我?”

李荀月笑问,“我如何算计舅母?是我逼您偷东西的吗?”

李十味看着争锋相对的两人,突然悟出点东西。

他在隔壁老何家吃喜酒,突然来了个小乞儿告诉他家里走水了。他急匆匆地跑回来,却看到了这么一出闹剧。

偷东西的是唯一的儿媳,演戏的是精明能干的外孙女。

说不上来谁有错,都让他很失望。

仔细一想,自打这丫头来了之后,家里总是鸡飞狗跳,无一日安生。

他想出声呵斥几句,却又看到肴娘焦急的病容,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半晌,他开口对潘氏说道,“你还是先回瑜儿那里吧。”

潘氏愣了一瞬,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在赶我走?”

李十味没有言语,回应她的是落叶簌簌的吵闹声。

“好,好,既然你们翻脸不认人,那就休怪我们无情无义,瑜儿如今在贵人身边当差,对付你们就像踩死蚂蚁!”

说完愤愤离去。

“月儿,你舅母她会不会为难你?”

睡前,李肴娘仍旧一脸担忧。

李荀月为她掖好被子,安慰道:“舅母就是个花架子,翻不出风浪的。”

“可是她说瑜儿现在在贵人身边当差......”

李荀月笑了笑,“我还认识徐知县的大侄子呢!谁还不是个关系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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