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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男主的炮灰前妻》精彩章节试读

上岸后,他顶着湿淋淋的衣发跃上顶层。

十几个郎中在太守府的别院匆忙进出,惶急进去,叹气出来。

一天一夜,贵人身体不见好转,情况愈下,灌药扎针无效。

郎中们在隔壁厅内用早膳,镇北王大步跨入。

“见过王爷。”众人起身一礼。

“不必客气。”镇北王挥手,整衣危坐,“本王过来,是想问问沈大人的病情。”

郎中们面面相觑,踌躇半晌后,一位长脸白须的长者站出,如实道:“大人情况不太好。本就腹中一箭,余毒未清,现又悲愤交加,气恼攻心,毒素侵入肺腑,药石难医。”顿了顿,叹道,“关键医者难医不想医之人啊!”

前几句镇北王听得懂,这后一句模棱两可。他问,“此话怎讲?”

长者坦言,“大人心气郁结,求生意志薄弱。照此下去,神仙难救。”

镇北王没想到赫赫有名的酷吏沈阶居然是个情种。讶异之余令人惋叹。

他回想自身,心念一转,追问,“可有法子使大人暂醒?”

长者疑惑,“王爷……?”

镇北王肃容,“你且说有没有法子。”

长者和几个郎中商量少顷,禀明一策。

火中取针,扎人中、百会、十宣,沈阶挣扎片刻,幽幽转醒。

却是往漱盂里又呕一滩血。

镇北王看了眉头直皱。

沈阶以白帕拭唇,寂然淡笑,“劳王爷烦忧了。”

镇北王接口,“你和太子年岁相仿,按辈分本王称你一声贤侄。”

他观沈阶容姿,面色无血,双颊瘦削,目中沉寂如死水,逃亡加重伤数十日,竟有气息奄奄之象。

一年前皇帝寿诞,他曾在宫宴上见过沈阶,雪里青松,冷肃倨傲,抬袖俯眉间,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只叹:男儿有泪不轻弹,人间自是有情痴。

镇北王作闲叙状,“本王如你这般年纪,得一幼女。王妃因产后出血身亡,我深感遗憾,后来向父皇自请镇守凉川,为的是女儿能常与王妃娘家多走动,我也能多照拂王妃家人。”

他劝道:“你与夫人虽未诞下子女,但想想夫人的家人,她总有没了的心愿。”

沈阶垂目,默然不语。

杜窈窈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翠娘,他曾与太子提过此事。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太子也会帮忙照料一二。

沈阶无法原谅自己。活了半生,费尽机心,争权夺利,到最后连心爱的女人护不住,害她死得那么悲惨。

人固有一死,他合该用命偿还对她的歉疚。

镇北王见言语无果,又道:“夫人遇害,除你之外,没几人真心想为她报仇,也没那个能力。此事牵连甚广,金都山匪,剑南阮护,乌桓王后,贤侄需得保重身体,手刃仇敌,以慰夫人在天之灵。”

沈阶掩嘴,重重咳嗽,仿佛要把心肝胆肺全咳出来。唇边鲜血肆流,眼中却燃起一簇簇复仇的火焰。

说得没错,他纵是死,先替窈窈报仇雪恨不迟。

镇北王看这形势,不知沈阶能不能活。他以旁观者的角度揣摩、宽慰。

“听说夫人是被严谨活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昏迷中存在意识,为人所救。醒来误认是你所为,恨你、怨你,我们看到的那具水泡女尸,说不准是她使的金蝉脱壳之计。”

沈阶电光石火一瞬清醒,这真是杜窈窈能想出来的计谋。

尸体只有衣裳和证物,肉身一点无法辨别。

不完全确定她是真死、假死。

“谢王爷提点。”他心头升起希望。

他要找到她,不管翻山越海、挖河刨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到全部面貌的尸。

凭着这份不死心,沈阶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在金都休养数十日后,启程回京。

他带回杜窈窈的衣物和证物,把那具女尸,暂且留在了金都。找一处风水宝地厚葬,派官兵日夜把守。

伤势未愈,余毒未清,沈阶向太子述完职后,楚政命他静养三月,并遣太医随侍沈府。

他养伤期间,只是不操劳御史台的公务,对金都截杀一事逐人分析。

先是经楚政的手,问责南诏国王,联络乌桓国王。

两个小国将责任推得明确,南诏表示红萼乃出嫁公主,其下属所做何事与母国无关。乌桓说红萼刺杀使臣,扰乱两国和平,王后之位已废,生死任凭大楚皇帝发落。

沈阶又联系剑南周边两城,探查阮护动向。接洽金都新任太守,挖掘山匪窝点。

三月时间匆匆而过,夏日的荷花染上秋意,一池残叶萧索。

这年十月初,皇帝传位于太子,以太上皇身份自居,搬到城郊皇家园林颐养天年。

太子即位,大赦天下,封胞弟楚得为福王,寓意福康,赐予封地。封臣子沈阶为丞相,统御百官,辅佐朝政。其中还有大大小小数十名官员升调贬谪,朝堂一时风起云涌。

作为曾经的东宫谋臣,毫无疑问,沈阶是新帝跟前炽手可热的红人。

这位新任相公,于同年十月底向皇帝请示,带兵收复剑南,血刃阮护。

从春至秋,楚政下过三道召令,命阮护回京。阮护以军务交接为由,迟迟不动身,并暗杀城中楚政派来的探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政派十万人马,随沈阶出征,加上凉川镇南王带领的十万大军,二十余万人浩浩荡荡杀往剑南。

沈阶事先和剑南旁边两城通气,和众将一起围攻剑南。乌桓可汗为表己国和叛臣阮护无丝毫关系,特送来不少马匹和棉衣以慰楚军。

不出月余,剑南城破,兵将扔下刀剑束手就擒,百姓大开城门夹道欢迎。

他们不愿跟随一个反贼,他们认大楚正统。

阮护由凉川王押送进京,沈阶领着剩下的军队直捣金都匪窝。

山匪强悍,遇上训练有素的兵卫却不堪一击。

不过七八日,百来号匪徒死的死、伤的伤。沈阶从中揪出六月初奸淫女子的歹人,亲自审问。

阴森昏暗的刑房里,几人身着囚衣,哆嗦跪在堂下。

沈阶坐在主位,缓缓打开一幅画卷,“见过这个女子吗?”

他声音低沉冷冽,如裹夹着冬日的风雪。

几人打个激灵,慢慢抬头。

画上女子紫衣乌发,五官小巧,一双大眼睛娇憨灵动,仿佛会说话。气质如莲似桃,纯净娇美。

山匪久居僻野,哪能见得这等绝色,加上作画之人描绘用心,几人惊艳得目不转睛,错愕怔忡。

“见过没有?”沈阶心中气恼地收画,厉声质问。

“没、没、没……”纷纷摇头。

沈阶不太信,担心他们提前串通口供,沆瀣一气。向左右使个眼色,一个官兵上前按住其中一人,另一个持烧红的铁烙,往那匪犯胸口狠狠一烫。

“啊——”匪犯喉咙只发出半声惨叫,张大的嘴巴被人用布团严实塞住。

“滋滋”的刺耳声过,空气中弥漫一股烤肉的焦香。

其余人吓得蜷缩打颤,有个胆小的,裤裆溢出一片濡湿。

“把你们今年六月三号,对那女子的作案过程,好好跟我讲一讲。”沈阶敲着案几,面不改色地道。

他的态度很明显,倘若谁言语不实,就把他们用铁烙全部过一遍。

“大人,小人、小人是真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一人磕头惶恐。

“是啊,”一人接道,“我们上的那女的是个上山割猪草的农女,姿色平平,长得很不咋的。”

“您画上这样的仙女,我们就算遇到也不敢动手,最多绑了送给大哥享用。”一人说出匪窝的规矩。大哥指山匪头头。

“那农女是个处子,性子烈,血还多,乱喊乱挣,兄弟们捂她口鼻,不小心给捂死了。我们没搞完就跑了,真没干什么抛尸下水的事……”一人头脑清晰地辩解。

沈阶斟酌着几人说辞真假。

他抬袖做一手势,官兵又往被抓的匪犯肚上印一铁烙,那人痛得全身抽搐,屎尿横流。

一众惊惧,痛哭流涕地叩首。

“大人,小的们说得句句实情……”

“小人是真没见过您画上的姑娘……”

“我们强的那女子是徐家村的,不信您可以找来她父母去问问……”

七嘴八舌中,沈阶锁定“徐家村”这一地名,决定去一探究竟。

他的确怀疑杜窈窈是得人相助,金蝉脱壳。

天际飘着大雪,一行军队整齐肃穆地进入徐家村,包围一户农家小院。

“老头子,有人敲门了,你快去看看!”

受山匪所害的女子名徐娇,徐母在厨房叫喊。

徐父从屋内走出,一打开门,愣了。

外面一群衙役拥着一位身量挺拔的男子,他身披玄青斗篷,面容清隽冷峻,瞧着清贵轩昂,极为不凡。

估摸是大官。

徐父一揖,拘谨地道:“敢问各位军爷,登门有何要事?”

一个小吏上前,“你就是徐娇之父?”

“正是小老儿。”徐父恭敬道。

这时徐母也出来。

两人请沈阶入院。

沈阶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卷,展开,问,“两位见过这位夫人吗?”

这大官生得气貌绝佳,画中女子柔美玲珑,俨然都不是寻常村野能见到的贵人。

徐父徐母没见过杜窈窈,大山一家说借徐娇尸体一用,有法子帮徐娇报仇。山匪豪横多年,当地官府睁只眼闭只眼,二老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人死不能复生,若此法能报仇,再铲除恶匪,徐父徐母愿意牺牲女儿的肉身。

可眼下大官找来,二老猜测,画上夫人,许和大山一家有关。

最近几月,御史夫人被山匪害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故而朝廷亲自出兵剿匪。

女儿可能顶替了御史夫人尸身。

那真正的御史夫人……?

徐父徐母不愿给大山家多惹事端,也没证据人家与此事有关。茫然回道:“没见过、没见过……”

沈阶观他们看画像的眼神陌生,似乎为杜窈窈的美貌惊艳,可神色夹杂一丝犹疑,仿佛知道点什么。

他试探,“有人告发你们二位,偷天换日,用徐娇尸体冒充御史夫人尊身,可有此事?”

“大人明察。”徐父徐母扑通跪地,哀哀求饶,“借我们老两口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

徐母更是抹了把眼泪,抽泣道:“大人若不信,尽管跟老妇人去后山坟地,开棺验尸,我们家娇娇好好地躺在里面呢……”

对方态度如此笃定,沈阶一时犯怵。

他没有父母,但知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好受。女儿死了几个月,还要来人掘坟检验,对老人来说,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想起失眠的那么多个夜晚,想起痛疚上来的一次次抓心挠肝,他强作镇定,“那就开棺!”

徐娇的坟墓是乡下常见的小土包,几个官兵三下五除二挖开,又合力移开棺盖。

里面的尸体腐化得不成人形,寿衣下皮肉脱落,只剩白骨骷髅,一股腥臭的味道四散开来。

徐母“哇”地一声,抱着墓碑失声痛哭。

徐父瘫坐在她旁边,用手拭着老泪。

沈阶感同身受,眼圈红了红,侧开脸,示意仵作验尸。

仵作蒙住口鼻,查看女子骨龄及骨骼内外的完整度。

一番操作,禀道:“芳龄十九,外伤致死。”

杜窈窈也是十九岁,沈阶目光幽幽地盯着棺材里的白骨。

他有一个大胆的怀疑,徐父徐母捡到了重病奄奄或者已经断气的杜窈窈,他们调换了杜窈窈和徐娇的衣饰。

杜窈窈一身娇贵肌肤,一看就不是贫苦人家能养出来的。这样的身份,疑似奸杀、落水,必能引起轩然大波,金都官府自然重视。

水泡女尸若是徐娇,那这具棺材里的……是窈窈吗?

沈阶忽地无法呼吸,胸腔钝痛。

他朝棺材走上两步。

徐母如护崽的母兽踉跄地拦住他,哭诉道:“坟也扒了,棺也开了,您今天就是杀了我们老俩口,我们是真没见过您那夫人……求求您了,让我家娇娇安息吧……”

沈阶顿时清醒。会不会是他太多虑了?杜窈窈实则是被旁人先辱后杀,与山匪和徐娇无关。

她真的死了?

或是她再次将魂魄又附在哪个女子身上?

沈阶举目无望,茫茫人海,他要怎么找到她?

43

“大山,你回来了?”

吴兴一处宅院,杜窈窈听婢女禀报,特意在门口迎接。

“哎。”大山下了马车,拎起手中的袋子示意,“姑娘,我还带了些腊味回来。”

“那真好,冬天做些什么腊肉、腊排骨可应景了。”杜窈窈招呼大山进门笑道。

这是大山第二次去青州了。

第一回是夏天他们初到吴兴,杜窈窈请大山去青州变卖了原主婚前置办的一所别院,加上手里零散的小金子,折成现银,开了一家酒水小食铺子。

这边的生活稳定后,杜窈窈让大山去青州,给翠娘带来自己还尚存人世的消息。

这个可怜柔弱的古代女人,原文中女儿死后没多久,她跟着逝世了。杜窈窈怕悲剧重演,冒着暴露的风险,提前打算。

翠娘单纯,但她相信翠娘听完女儿的遭遇,会对众人守口如瓶。

沈阶算守信,回京后放了宋行楷、杜氏和宋麟三人。如今他们也归至青州。

“京城铺子的收益,你拿到了吗?”杜窈窈问。

她当初更换京城商铺掌柜时,特意留了后招。若她身有不幸,铺子连同收益全部转到翠娘名下。

“拿到了,夫人带我去聚宝财庄取的,共六百两。”大山道,“按姑娘的吩咐,一打三分,宋夫人那两百,夫人两百,我带回来两百。”他从怀里掏出两百两银票。

“没事,你收着吧。”杜窈窈不吝钱财,大山帮了她很多忙。她嘱咐,“赶着年关,你给家中父母寄回去点。”

“哪用得着这么多。”大山拒绝,硬塞给杜窈窈一百,“我以前打猎一年,最多挣个几十两,收姑娘一百两,当我这两年的工钱了。”

“你太客气了。”杜窈窈没勉强。两人共事几个月,大山“姑娘姑娘”地叫着,她没叫他改口。

男女之间,不想越过那条红线,保持距离些好。

“我娘以她的名义,把铺子交给宋姑母管了吗?”回房后,杜窈窈给大山倒杯茶,接着谈正事。

大山“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抹了下嘴道:“嗯,都照姑娘的交代办好了,宋公子负责管京城的铺子,收益每年跟我们平分三份。”

杜窈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不会露面资助宋行楷,只能用这种方式减轻他的经济压力。一个古现两代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让他出去做工养家糊口,未免太为难了。

宋行楷不比沈阶,像沈阶那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哪怕出去乞讨,他能混个丐帮帮主当当。

大山也不是沈阶,沈阶喝茶总是慢悠悠地品,明明出身贫寒,富贵闲人的精髓他倒拿捏得死死的。那姿态作派,一点不输给簪缨世族的大家公子。

跟他久了,杜窈窈见人牛饮茶水,不太习惯。

“对了,姑娘。”大山忽想起一事,“沈相去了徐家庄,找到徐娇父母,挖坟验尸。”

“这样?”杜窈窈惊讶,指尖在茶盖上轻磕,琢磨道,“符合他的作风,他怀疑徐娇顶替那具水里的女尸?”

“应该是。”大山黑白分明的眼睛绽出光彩,“姑娘真是料事如神,沈相见棺中尸体和徐娇身份对得上,没说什么离开了,并未找徐家二老麻烦。”

“跟聪明人打交道嘛。”杜窈窈咕哝。

这是她防沈阶的一个招数,用了徐娇身体,再从别处购买一具同龄的病死女尸放入棺中。

沈阶有疑心病,他最会从一点点线索里抽丝剥茧,窥到全貌。

“还有件事,闹得挺大。”大山又倒一杯茶喝完,感觉这茶清香,怪好喝的。姑娘喝茶的样子也好看。

“嗯?”杜窈窈慢慢啜了一口。

“乌桓的废王后,叫红什么来着。”大山回忆。

“红萼。”杜窈窈提醒。

“对对对。”大山原先不认识“萼”字,他复述传言,“沈相破剑南城后,向乌桓可汗上谏,诛杀废王后。废王后抱着嬷嬷的骨灰盒四处奔逃,被沈相的人逼到一处悬崖,无奈自尽。”

杜窈窈面色平静。她在吴兴,听过此事。

大山津津有味地道:“废王后跳崖之际,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叫青石对不起,一会儿直呼沈相姓名,说来生再不爱你。可汗听闻,脸都气绿了。”

杜窈窈牵强一笑,推辞说累了,打发大山。

房里剩一个人,她薄薄的指甲狠狠抠着案几,含泪气骂,“那么个狗男人,有什么值得好喜欢的!”

不知骂红萼、骂自己。

腊月一过,便是除夕。

去年御史府里喜气热闹,今年晋升丞相府,反而冷清廖落。

女主人不在,男主人冷面阎王,下人们做事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触到相公霉头,被打个几十大板、养伤半年。

上回是管家,年过五旬的老人,相公命人险些将他活活打死。

起因是管家听闻夫人逝世,擅作主张在府上布置灵堂,悬挂白幡。相公回来气得吐血,不准任何人举办丧事。

他病中迷乱地叫,夫人没死!

魔怔到如此地步,沈府的下人只得照做,当作夫人还在府中那般行事。

夫人的院子、寝房日日有人打理,赶到换季,婢女采买新样的首饰和衣裳收在妆奁和柜子。

连过年,厨娘照着去年除夕菜谱做了一桌子,可惜,没有人吃。

沈阶醉醺醺地从宫宴回来。

他换上杜窈窈从前给他做的红色衣袍,大步推开寝房的门,“窈窈,窈窈……”

习惯了没有人回应。

房内每晚照例掌灯。

今夜挑起纱帘,屏风后一道曼妙的身影。

长发掩胸,细腰翘臀,略为丰腴。

沈阶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伸出手触摸,又害怕地缩回。

“窈窈,是你吗?”

对方不答。

“窈窈,你回来了吗?”沈阶小心翼翼地探了两步,目中升起奇异的光亮。

女子静止。

他转过屏风,一把抱住缥渺的人影,欣喜若狂,“窈窈!”

女子躬身跪下,盈盈一唤,“大人……”

声音娇腻,不似杜窈窈的清灵。

沈阶心中一空,定睛。

女子狭长的眼和红艳的唇,竟是金枝。

——杜窈窈曾送他的贴身婢女。

“你来这干什么?”他厉声。

金枝看沈阶眼里的欣喜光彩一点点消散,最后沉寂为一潭幽深的死水。

她怯怯地道:“奴婢想来帮夫人整理房间。”

“你不是外院扫洒的婢女,谁准你私自进夫人的房间?”沈阶有种被欺骗的暴怒,恨不得喊人把金枝拖出去乱棍打死。

“奴婢、奴婢……”金枝原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滚!”沈阶强忍怒气,不想在过节见血,“滚去庄子上,不要让我在府里再看到你!”

好歹青州过来的丫鬟,他很给情面了,若是寻常婢子,当场丢出去发卖。

他不能忍受别的女人窥伺他。

杜窈窈会生气、会吃醋。

门从外边合上,房里静悄悄。

他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杜窈窈的素白寝衣,抱着和衣躺在床上。

小声叙道:“窈窈,别生气啊,我今晚很难受,不想沐浴了,你别嫌我。”

他嗅着她寝衣残留的余香,“窈窈,外面阖家团圆,只有我、只有我一个形影单只……”

“你去哪里了,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如果不在了,给我托个梦也好啊。”

“你这么恨我吗,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的红包,压在她睡过的枕头底下。

“窈窈,这是今年的压岁钱,答应过你,要送到九十九岁,一年都不会少。”

“我腊月里又给你定做了十几套云锦做的红裙子,想陪你回娘家……”

“我保证,我再不会气你、骂你、威胁你、强迫你……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你给了我幸福的一年,忍心让我痛苦一辈子吗?”

“我错了……”

“老婆,我知道错了……”

“求求你,回来吧……”

黑夜里可以借酒消沉,新年初始,免不了振作精神,官场应酬。

沈阶作为百官之首,邀请极多,半个正月没闲下来。

到月底才来福王——楚得府上喝酒。

宴上还有林书彦,三人一起。

楚得新得一女,玉雪可爱。沈阶逗了逗宝宝,总算露出点真挚笑容。

“整日里苦大仇深,”楚得摇头叹息,“这就是孤家寡人。”

“我可不是,”沈阶夹了块食案上的糯米藕片,香甜绵软,他说,“孤家寡人,你该问问新帝。”

孤家寡人固称帝王,楚得看沈阶差不离。“新帝可不孤寡,纳了乌桓来的黑皮小公主,一连几晚歇在人宫里。谁被衾凄凉,谁清楚。”

沈阶放下筷子,淡道:“今晚过来吃饭,不聊其他。”

“你是家里没长辈、没主事的人。”楚得嗤了一声,“听说你除夕送走一个向你示好的婢女?”

“王爷消息真是灵通。”林书彦听母亲谈及此事,言语之间赞叹沈阶洁身自好。

“我府上没有你这边那么多不规矩的人。”沈阶扫着四周衣发妖娆、香风飘袅的侍女。

“你就是太守着自个了,男欢女爱,想开了就那么回事,越钻牛角尖越痛苦。”楚得是过来人,痛失所爱,一段时间,一个新欢,慢慢能走出阴霾。

沈阶回避这个话题,顾自斟酒不言。

“传闻林相公有意将孙女再许给你?”楚得不怕死地再询问。

林相公的孙女林书琬,是林书彦的妹妹。

沈阶当林书彦的面坦言,“我这辈子只娶一个妻子。”意指为杜窈窈守贞到底了。

楚得啧啧,“真是心狠!”他小道消息得知,林书琬愿意等沈阶为妻守孝三年,依然被沈阶无情拒绝。

“表妹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她。”沈阶认真道。

“真能憋得住!”楚得不再理会沈阶,转而打趣林书彦,“林兄前段时间情绪不佳,听说最近开了窍,收了个绝色婢子,可还行?”

林书彦偷瞟一眼沈阶,摸摸鼻子,敷衍,“一般一般。”

“改天带出来给哥几个瞧瞧。”楚得大方张罗。

“有空再说吧。”林书彦小声讪讪。

“沈阶,你婚也不娶,妾也不纳,那三月三跟我去城外乱葬岗烧纸吧?”楚得试探。

每年的三月五日是清明节,京城许多外乡人为寄哀思,便去乱葬岗为逝去的亲人烧纸。

楚得曾经心爱的女子死后被扔到乱葬岗,他每年除了坟前祭拜,必去此地。为避免和普通民众撞上,是以特地提前两日过去。

沈阶端起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烈酒辣辣地流过喉咙,他目光幽深而坚定,“窈窈没死。”

“疯了、疯了……”楚得无奈摇头,提袖给沈阶的空盏满上,“来,喝酒喝酒,醉了晚上就歇我这儿。”然后给林书彦也满上。

楚得平日最懒,能叫侍女动手的活儿,他绝对不干。相识多年,楚得亲自给人斟酒的次数,林书彦一个手指头数得过来。

沈阶面染薄红,隐约带三分醉意,低眉沉在自个的思绪里。

林书彦看得分明,楚得拿的酒壶似带玄机,给沈阶倒酒时扣动手柄开关,给自己倒时恢复原状。

他瞠目盯着楚得,楚得向他一挤眼,嘴角露出一丝戏笑。

总归不是下毒,以楚得风流多情的性子,恐怕是……春药?

本想提醒,想到自家藏书楼里娇怯的美婢,他闭口。伊人已逝,有个寄托,更容易从情伤里走出来吧。

沈阶接连喝了几盏。

今日是竹叶青,酒烈,后劲大,他脑子眩晕。

楚得颇有眼识地给沈阶安排一间厢房。

沈阶口干舌燥,腹下如烧,走到一半路,底下不受控制地支棱起来。

好在夜色昏暗,纱灯飘摇,加上衣物遮挡,没在领路的下人前出丑。

一进房,他拎起案上的茶壶,一口气灌完。还不解渴,叫人送一壶冰水过来。

楚得惯爱胡闹,平常燃的香料、喝的酒水多加一些补肾助兴的东西,效用不大,沈阶没放在心上。今晚如此,他当太久没纾解了。

从杜窈窈……后,他没有心思自渎或发泄。

但此刻那处一触滚烫,如一根火杵。

沈阶暗中啐骂,楚得在酒水里放的什么玩意。

侍女送来加了冰块的茶水,他喝两杯下肚,稍稍缓解。

只是那送茶的侍女,立在一侧,迟迟不走。

沈阶目不斜视,冷声道:“出去!”

侍女不动。

沈阶抬眼,阴戾地望过去。

女子素白衣裙,缀着红梅点点,轻施脂粉,面容雅淡,如白雪中出头的一枝寒梅。

沈阶确定自己被下药了。

叶莹一直在京城某书院女扮男装做夫子,这会儿竟出现在福王府。

定是楚得那个多管闲事的从中插手!

他没开口,叶莹楚楚地跪下了。

她轻蹙秀眉,柔婉地道:“不怪福王,是莹莹自甘堕落,愿意以清白之身伺候沈相。”

沈阶苦恼地揉揉眉心,他是不知走了什么运,一天天净招烂桃花。

若杜窈窈知道,又该生气了,好一顿别扭吵架。

他没叫她起来,避嫌道:“你我的事,我之前和你说得很清楚,你执意这样,只会把我对老师的恩情越磨越少。”

沈阶的意思明显,他因她父亲的关系,而对她照料。除此,别无其他。

叶莹落泪,“沈阶,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成婚我争不过她,她死了,你还不要我吗?”

沈阶扶额,衣下的火杵让他格外不耐烦。

“我感激你和老师对我年少的帮助,但我不喜欢被人挟恩图报,更没想过以身相许。你要钱财田宅,甚至想重振吴兴书院,我都可以帮你。唯独我这个人,给不了,我不喜欢你。”

叶莹拿手绢拭泪,泫然不已。

沈阶叹了口气,“叶莹,你满腹才华,不要这么作践自己。”

他规劝,“回吴兴吧,发扬吴兴书院,重塑老师的心血。有父如此,你将来一定能做个桃李满天下的夫子。”

叶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自杜窈窈死后,她一颗沉静的心开始蠢蠢欲动,憋了半年之久,她找到楚得,自荐想为沈阶解忧。

女人为男人解忧,嘴上说得好听,最终还不是要翻云覆雨滚上床榻。

楚得爽快地答应,并借正月宴会给沈阶下药,成全她一腔情思。

叶莹望着沈阶,他面颊绯红,额汗涔涔,饱受折磨。可眼神明澈,言语清晰,纵使衣袖下手背忍到青筋暴起。

他对她没有想法。

叶莹失落地起身,“那如阶哥哥所愿。”

沈阶张嘴想说什么,她苦笑补道,“容我叫最后这么一次。”

这王府沈阶一刻呆不了,春药无解,他来不及找楚得麻烦。

回到沈府,他直扑杜窈窈的寝房。

“窈窈,窈窈……”

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柔软的肚兜,裹在渴望至极的小沈阶上。

“老婆,好难受啊……”

脸埋在她馨香的寝衣,双手不断耸动。

44

沈阶弄了几次,直到肚兜上的一朵粉色桃花变了颜色,在冷水中又泡半宿,药效催发的欲渐渐消退。

被人设计,他气不打一处来,奈何楚得位居王爵,明面上不能报复得过火。私下里他命御史台的官员弹劾楚得——蓄妾养妓,放浪形骸,有损皇室颜面。

楚政了解内幕后,忍俊不禁。沈阶既要讨公道,楚政自然给颜面,秉着公正严明,对楚得小惩大诫,罚他去寺中清修三个月。

楚得在红粉堆里打滚惯了,骤然几个月不能碰女人,气得每夜对着大佛金像咒骂沈阶。

——自个清心寡欲,拉上旁人一同受戒色之苦。

这笑话在京城流传半月,再没人敢给沈相送女人。

千里之外的吴兴,开春也是一阵热闹。

杜窈窈一大早去铺子,经过东市街坊,那边敲锣打鼓,人声鼎沸,闹腾如一锅煮开了的粥。

“什么事呀?”杜窈窈掀开马车的窗帘问。

婢子小翠答,“是吴兴书院复开了。前院长的女儿回来,赶着春闱这会儿,重操父业。”

“这样……”杜窈窈若有所思。叶莹不是在京城的书院当夫子,怎么好端端突然回吴兴。

小翠跟杜窈窈来此地不久,但她年纪小,生得黑皮圆眼,一副憨实长相,和附近的邻铺打得火热,消息探听得也多。

她说:“听说是京城沈相公的小情人呢。她回家乡,咱们这儿的新任太守对她多有照料,给她置办宅子田产,寻找护院。今日书院开业,太守亲自过去捧场。”

杜窈窈涩涩一笑,“是嘛。”心里无端酸得冒泡。

“嗯嗯!”小翠不觉杜窈窈的异常,肯定地,“想来定是沈相交代的。”

杜窈窈咬唇,腹中五味陈杂。

叶莹父女于沈阶有恩不假,如今他俩到哪种地步,她真猜不准。

原书叶莹本是他的妾室。

“夫人,要去看看嘛,大家说叶姑娘长得很漂亮呢。”小翠闲不住,伸长脖子往外看。

“去吧。”杜窈窈语气淡淡的。

不知叶莹有没有跟了他,看这情形,可能跟了。同为女人,差别就是这么大。

叶莹有房有田有事业有护卫,而自己,跟他远行南诏,一路颠簸辛苦,还要纵着他的欲望,最后有难,落得被抛弃荒野的下场。

杜窈窈看了看手边的帷帽和肚子上裹着的枕头,她现在看似得片刻安宁,实则连光明正大行走的自由都没有。

怕被人惦记骚扰。怕被他抓回去,继续用来当泄欲的工具。

“夫人,您要买点什么吗?”小翠瞧着书院门口两侧的摊子问。

地方最有名望的书院重开,城里卖纸墨笔砚的铺子为沾个喜气,不少商人拿珍品在此贩卖。

杜窈窈平时记账需要用到文房四宝,她一般买便宜耐用的。珍品很少入手。

可这几日是古代举子考试的日子,她作为妹妹,合该给杜文武挑份礼物。

说来托沈阶的福,他估计去年让人在青州乡试中放了水,杜文武今春有幸能去上京参加会试。

两边摊子逛了逛,杜窈窈看上一方岭南的端溪砚,谈好价钱,一百两银子。她正欲付钱,忽闻院门一阵吵嚷。

叶莹身姿袅娜地送吴兴太守出来。

引得不少年轻儿郎唏嘘张望。

美人常有,丞相的女人不常有。

四周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真漂亮啊,有才华有气质,我是相公我也爱。”

“美则美矣,传闻叶姑娘的姿色不如沈相的原配,那个才叫国色天香。啧啧,可惜红颜薄命……”

“沈相和叶姑娘是青梅竹马,太子在和宸王夺嫡中胜后,沈相立马换了吴兴太守,为叶姑娘报仇。”

“约摸两人早互生情愫,那嚣张原配死了倒好。话说,沈相怎么不娶叶姑娘呢,反放她回家乡?”

“这你就不懂了吧,有权男人的格局,放手让自己的女人做喜欢的事。女人挣得一番事业声望,男人再来八抬大轿迎娶,多有面多风光……”

……

“夫人,这方砚台您还要吗?”商贩见摊前女子久久不动。

“今天没带够钱,不要了。”杜窈窈怅惘地拂了拂手,“抱歉。”

“穷酸!”商贩啐道,“买不起摸这么久,孕妇真是晦气!”

杜窈窈浑然无觉,转头朝马车走去。

小翠还嘴,“今天不买,我们说不准明天买,你少狗眼看人低!”

她快步追上杜窈窈。

“夫人,您怎么又不买了?”早上明明看到她揣了两百两银票。

“不想要了……”杜窈窈轻声,语意艰涩,“再不要了……”

“怎么了?”小翠迷怔地挠头。

一方砚,这么大反应?

小丫头追上去,换个话题,“夫人,您说沈相的原配该多好看啊,国色天香,难道比夫人还美吗?”

杜窈窈是小翠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了。

“不知道啊。”杜窈窈叹息,风掀起她帷帽的白纱一角,晶莹的大眼睛里水光涌动。

“再标致的脸蛋身子,只是男人身边一副可有可无的炮架子。”

“炮架子是什么?”小翠奇道。

杜窈窈没有回答,自嘲地扯唇,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

……

叶莹盯着人群中一个略为熟稔的背影,她瞠大美目,怀疑是故人。

转瞬又见女子抚着大肚上马车,眨眨眼,可能看错了。

……

杜窈窈过两日去别的地方买了砚台。

砚没放热,京城传来一则惊天霹雳。

杜文武因科举舞弊,连同考官,一并入狱了。

“相公,杜老爷带杜二姑娘在府里候上一天了。”夜晚进书房掌灯,六儿禀道。

沈阶从宫里刚回来,闻言淡道:“去外面找个客栈,安排他们住下。顺便传个话,就说杜文武一事,皇帝震怒,我管不了。”

“是。”六儿应,偷觑一眼沈阶平静的面色。

新帝脾性和善,为着作弊举子是相公的大舅子,也该网开一面。

相公在新帝心中的地位,朝中人皆知,上至同意宽恕叛党之大事,下至做主被下药这等鸡毛蒜皮。

科举舞弊,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在掌权人的一念之间。

怕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

六儿纳闷,相公对夫人痴情一片,怎不愿帮忙夫人娘家的事儿。

沈阶指尖轻叩书案,思忖道:“再帮我通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所有参与此次科举舞弊案调查的官员,不得对杜文武徇私枉法。除严刑拷打外,杜文武的监牢待遇,和其他犯人一视同仁。”

稍顿,“另外,放出消息,新帝登基,非常重视初次科举,作弊之人,许要按律斩首。”

“啊?”六儿张大嘴巴。没有雪中送炭,反而雪上加霜。

通常收押的犯人,家底若是丰厚,父母亲人给狱卒送些油水,犯人在牢中的生活能好过些。银钱不多,长官们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相公此举,故意让大舅子在牢里不好过。

还有斩首消息……

六儿琢磨不透,“相公您这……?”夫人死了,也不能做得这么无情啊。

沈阶眸中一片复杂难明,长睫低垂,掩住难堪心事,他低声,“让我试试吧。”

试什么?

六儿更迷糊了。

若不是杜文武买通考官的证据确凿,他险些怀疑相公设计谋害杜家。

但一想,相公为人公正廉洁,断不会拿科举大事玩作儿戏。

可这这这……一系列的操作,太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六儿出门,沈阶拿出一幅画像,女子眉眼弯弯,浅笑盈盈。

他低头,虔诚地亲吻她唇角,“窈窈,原谅我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一日日的等待和寻找,没有踪迹,没有结果。

一夜夜的愧疚和思念,彻夜难眠,衾枕孤寒。

头一回感到,死了比活着好。

可他不能死。为公身居要职,匡扶社稷,为私,他要帮她看顾柔弱的母亲,他要找她,确定在不在人世。

若不在,九泉之下,他以后得向她请罪。

若在,总不能叫她一辈子恨他,要解开心结和误会。哪怕她不原谅,一剑捅死他,他心甘情愿。

杜文武的事是个意外,沈阶真没想到杜家如此胆大妄为,竟出巨款,买通考官,提前预知试题。

杜文武请一才子帮他撰文,才子不知这是科举试题,嘴不严实,转头和其他举子讨论。

会试当场,有几个考生直言听过题目,揭发考官泄题,有人舞弊。

一番核查,杜文武、才子和考官一同下狱。

他借此做文章,特意交代六儿的私心是:想试探杜窈窈在不在人世。

亲生女儿死去,翠娘前两个月伤心欲绝,后头恢复寻常,时不时买年轻姑娘穿的布料做衣裳。

做了没见她穿过,那衣裳去了哪里?

就算烧了。疑点第二,杜窈窈京城的四个铺子转到翠娘名下,他能理解,但翠娘紧接着把铺子交给宋行楷管理?

宋行楷的娘亲杜兰和翠娘从前不睦,翠娘有这么好心?还是杜窈窈生前的嘱托?再或,是杜窈窈本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杜家只杜文武一个独苗,说命根子不为过。儿子落难,杜青和翠娘急疯了……窈窈,她会不会出现?

翠娘病重了。

杜窈窈马不停蹄地赶往青州。

她怀疑一切是沈阶所为,蓄意给杜家下套,只为逼她露面,向他求情,然后乖乖做他泄欲的宠物。

转念又想,以杜青那种贪婪自大的性格,做出贿赂考官的事,不是不可能。

眼下之急,如何解决,杜窈窈寻不到良法。

奔波数日到达青州,她扮作宋家的婢女,跟随杜兰一起去杜府探望翠娘。

翠娘得青州太守夫妇照拂,地位不比往昔任人欺压,守门的婆子见有个婢女蒙面,心生疑窦,不敢多问。

房里一股清苦的药味,杜兰进去寒暄几句,支开众人,留下杜窈窈和翠娘母女。

“窈窈……”翠娘撑起身子,消瘦的脸未语泪先流,“我苦命的女儿……”

“娘——”杜窈窈见翠娘面容惨白,双眼凹陷,整个人瘦得一把骨头,她鼻尖一酸,跪在床边落泪,“女儿不孝。”

“窈窈,窈窈……”翠娘将杜窈窈抱在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爹真花了五万两银子买考官的试题吗?”杜窈窈含泪问。

翠娘嗫嚅着,“我也不太清楚。自打文武过了乡试,你爹就着人在京城打听历年的考官和题目,买过不少市面上猜题的考卷给文武。”叹了口气,“我没想到、没想到……”

科举舞弊,这是对其他学子的不公平,朝廷肯定对作案之人严惩。

过去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处罚方式各式各样。有的取消科举资格,有的打板子发配边疆,有的……牵连家族,砍头示众。

杜窈窈不懂,为何杜文武偏偏是最严峻的那种。

翠娘抹泪诉道:“窈窈,你爹去找了女婿,找了几回见不着他。想买通狱卒看看你哥哥,有钱无门……”

杜窈窈早对沈阶不抱希望了,唯杜青蒙在鼓里,以为沈阶还是他的亲亲女婿。

官场没那么清廉,下边人得小营小利,全个家属人情,事别闹大,上边人不会深究。

杜文武这里,怕是被有心之人提前叮嘱了。

杜窈窈不懂沈阶想干什么?

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他和杜家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吗?好歹玩了杜家女儿几年。

是怀疑她假死,故意逼她出来吧?

“窈窈……”翠娘颤抖着下床,紧紧抓住杜窈窈的手,曲膝跪下,垂泪不语。

历史再次重演,当初翠娘替杜文武求官,也是这样。

杜窈窈的心一点一点变凉。

她恨在古代做女儿身,女子太容易被男人抛弃、被家族放弃。

她不怪翠娘。翠娘本身是个遭受封建桎梏的女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儿重要,儿子更视为命根子。

沈阶只是在大难时抛弃了她,有什么呢?男人有权有势,再低个头,女人当不计前嫌,大度原谅。

何况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无限风光,又能救出杜文武,何乐而不为?

自尊是什么,人格是什么,原则是什么,重要吗?

不重要!

这是一个大把女人欢天喜地同享一个有权男人的社会。

她杜窈窈会屈服吗?

永远不会。

内心永不屈服。

“娘,”杜窈窈扶起翠娘,安慰道,“哥哥的事,我会想办法。”

翠娘不肯起,絮絮道歉,“窈窈,对不起,娘对不住你……”

杜窈窈怅然地笑,“身为人女,担女之责,应该的。”

她眼里落着泪,唇角弯起,“母亲,起来吧。走投无路我会去找沈阶的,他以前那样喜欢我,我求求他,他会放了哥哥的。”

“窈窈,”翠娘感激涕零,又潸然泪下,“娘知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杜窈窈淡然,就当翠娘给她做这么久母亲的谢礼。

最差一切回到原书。

沈阶开后宫,她做他的后宫之一。

45

杜窈窈没先找沈阶,而是选择找他的表弟——林书彦。

一个女人,有时听不懂男人的话,是装作不懂,并非完全get不到。

沈阶过去三番两次提起林书彦,那吃醋的表情言语,让杜窈窈猜测,林书彦对她有意。

男人对女人,始于心动,终于床榻,很难有完全分开的情和欲。

杜窈窈给林书彦去了一封信。

林府湖心的藏书楼。

婢子阿泠细细煮好一壶茶,斟上一杯,奉给年轻斯文的公子,“谁来的信啊?”

边说,她边娇俏地抵在他肩头,“一封信,你怎么看那么久。”

林书彦将信收回袖中,展信的大拇指和食指攥得发白,掌心也是一片濡湿。

他没接她的茶,从书案起身道:“你今晚早点睡,我回主宅休息。”

阿泠的外貌特别,林书彦为掩人耳目,将她安置在鲜少人进出的藏书楼顶层。

“不嘛。”阿泠无限依依,“哥哥是嫌阿泠昨晚伺候得不够好吗?”

阿泠出身江南瘦马,饱受调教,眉眼清美,一颦一笑柔媚动人。

“没有。”林书彦盯着阿泠的脸蛋,袖中的书信似燎火滚烫,烧得他心绪不稳。

终是模样似,人不是。

他没留下与她温存,推脱道:“我还有事,改日陪你。”拂袖匆忙乘船走了。

阿泠站在门口,望着一望无垠的湖面,她像一只被困的鸟雀,寂寥地在这小岛上停歇。

林书彦第二日着手打听杜文武的事,没过几天,他的种种异动传到沈阶的耳朵里。

“林公子收到一封从青州寄来的信,撤了京郊灵台寺为‘瑶娘’供的一盏长明灯。这几日游走在御史台和大理寺,探听杜文武在牢狱的消息,还上疏求情,举子寒窗苦读不易,请圣上对作弊之人从轻发落。”

六儿将暗卫收集的消息汇总,一溜烟儿地禀报给沈阶。

沈阶负手立在窗前深思,消息背后的疑点。

青州来信,林书彦撤灯。

“瑶娘”,是杜窈窈初次见林书彦,请他援救用的化名。

长明灯,人死后不分昼夜长燃之灯。佛家里说是用来替亡魂引向通往阴间的路,也有为亡灵祈福之意。

林书彦为杜窈窈供长明灯,抱的什么心思,同为男人,沈阶一清二楚。他管不住旁人窥伺她的心。

他不供这种灯,因为他不相信杜窈窈完全死了。

那么,是谁寄来的信,能让林书彦撤灯?

此举是不是意味着,林书彦知道杜窈窈生还人世的消息。

沈阶如在茫茫黑暗抓到一丝希望的光亮,他压下心头的雀跃,吩咐,“派人牢牢盯紧杜家和宋家,翠娘和宋行楷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上报给我。”

“是。”六儿垂首应。

“对了,”沈阶询问,“书彦收的那个婢女有蹊跷吗?”在福王府林书彦谈及此事,态度躲闪。

六儿清秀的面上一言难尽。

他正想提此事,踌躇半天,不知怎么张口。

“怎么了?”沈阶久久得不到回应,疑问。

六儿瞄着沈阶的背影,胸中忐忑,咬咬牙,心一横,措辞缓慢而小声。

“林公子那婢女是个江南瘦马,一直居住在林府的藏书楼,怕惊扰林家下人,我们的暗卫凫水过去的……”

“嗯?”沈阶回头,为六儿的吞吐不解。半天说不到重点。

在沈阶审视的目光下,六儿头顶如悬着一柄利剑,可他不得不说,“可能暗卫没看清楚,他们说……那婢女,竟与夫人有几分相似……”末尾声音愈低。

空气中仿佛有根无形的弦,铮然一声断了!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六儿低着头,感到主子的眼神一刹变得犀利无比,剑从鞘出,吹毛断发。

但他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浑若无知,“谁家的夫人?”

六儿脊背发凉,硬着头皮,“我们家的夫人……”

“容貌、身形、声音……?”沈阶数着一条条特征。

六儿怵得快哭了,“都相似。”

没有百分之九十的肯定,暗卫哪敢禀报上来,假传消息惩罚深重。

“好。”沈阶平静地应,淡淡地转过身,面向无边夜色。“如果是夫人,那我应该去把她接回来。大舅子的事,她不找我这个夫君,找表弟有什么用。”

“是是是……”六儿一连迭声,暗呼暴风雨前的平静。

“窈窈一向有分寸,她不会做什么有悖伦理的事来,对不对?”沈阶自言自语。

他怀疑起初那个婢子是货真价实的瘦马,林书彦收到信后,与杜窈窈做了交易,偷天换日,将她藏在了藏书楼。

林家的藏书楼,沈阶去过,就上下几层那么些地方。听闻林书彦常歇在此处……

一个是表弟,一个是妻子,孤男寡女,他不想往龌龊的方向想。

杜窈窈对他产生的天大的误会,无助之下才去找林书彦,她不是不守贞洁的妇人,他该相信她。

沈阶的指骨攥得咯咯直响,他毫无知觉,六儿听得两腿发软。

“帮我去准备套夜行衣,我亲自过去藏书楼瞧瞧。”

六儿迟疑,“相公,藏书楼在湖心小岛,我们不方便泛舟,需得凫水过去,春夜水凉……”

沈阶不容他啰嗦,“快去!”

湖水寒凉,一阵阵阴冷浸入四肢百骸,沈阶冻得牙齿打颤,面色苍白。

他怔怔地望着远处藏书楼顶层昏黄的灯光。

他的窈窈,很快就能带她回家了。

沈阶游得飞快,暗卫险些跟不上。

杜窈窈沈阶章节精彩又独特,深深的吸引着书友的眼球,小说很精彩,快来一起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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