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瘸子被偷梁换柱嫁给土匪头子。
新婚之夜他暴躁的将我扛回花轿,「送回去,小太爷我又不会奶孩子!」
后来十年生离,前线重逢。
他眼里布满红丝,语气威胁却声音发颤,「姜雾,你个小没良心的,再跑,腿打断。」
十一月中旬,奉天城里城外都下起鹅毛雪。
山寨的屋内,就算炉子生了火,气压也低到极点。
「多大了?」
「刚,刚过十九。」
前一句是裴行昭不耐烦的问,后一句是我结结巴巴的回。
此刻,我穿着不合身的喜服怯懦的坐在喜床上不敢动,他阴沉着脸如同阎罗俯视我。
房内烛火映衬在他脸上半明半暗,让我忍不住想往后缩。
他抬手勾着我的下巴仔细看了看,我被迫仰头,顿时呼吸放慢。
我眼底惧意逐渐加大,他随即嗤笑的甩开我。
「那老不死的竟敢骗我,我要的是年芳二十四的大小姐,竟敢给我送个劣货。」
我眼睫颤了颤,手指扣在手心,却一句话说不出口。
今天是我们婚宴,准确来讲,是属于他和我阿姐姜慈恩的婚宴。
而我只是因为阿姐宁死不嫁一个糙汉土匪,阿爹想到了我这个被无视多年的瘸子女儿。
在接亲前夜我被阿爹叫到书房。
他一脸堆笑,想尽可能和蔼,「阿雾,你嫁过去还是正房,有吃有穿后半辈子也算富裕,他裴行昭再怎么说也不会亏待你。」
我顺从的答应了。
因为我知道,他问我只是求个心安,并非在意我看法,不管我点头还是推辞,他都会将我绑了上花轿。
就这样,我这个冒牌顶替的被扶上花轿,送到城外山寨。
到底不过几年就发展壮大了势力,让这奉天城方圆百里有全权有势的人都要忌惮一些的裴行昭眼睛毒辣,在进房门那一刻,他就明白被我爹摆了一道。
他一把推开门,大着嗓门儿喊道,「人呢?都给老子死哪儿去了!」
见状赶忙跑来的几人瞅了房内一眼,带头说话的是白日里替他来接亲的康堂,裴行昭的手下。
康堂嘿嘿笑道,「小太爷,这不是哥几个怕打扰您和嫂子洞房花烛——」
「乱叫什么,」裴行昭打断他的话,声音又痞又不耐,「老子又不是给他姜启天奶娃的傻货,去叫几个人抬轿子,把人给老子送回去,老子要的是姜慈恩!」
姜启天就是我爹。
话落,他双手叉腰,黑着脸回头睨了我一眼。
「还等什么呢,走啊,还要老子扶你啊?」
烛光被开门的寒风吹得摇曳。
我攥紧双手成拳,不敢看他眼神,低头撑着膝盖站起身,挺直背,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往房门口走。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我知道他们在讶然什么,因为从我上轿到下轿进洞房的这一路,我始终被接亲的康堂背着,脚未曾下地,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如此表现。
而裴行昭那道十分具有压迫性的视线一直没有放过我的腿。
就算我再如何佯装镇定,可是我忘了,绣花鞋和婚服本来就是按照阿姐量身做的。
我从小身体不好,常年用药吊着,营养没有跟上,穿上不是袖子长,就是鞋子留有空隙,根本撑不起来。
此刻鞋子松垮的啪嗒啪嗒响在房内,衣裙拖在地上,我一瘸一拐显然是滑稽可笑。
人群里有人噗嗤一声笑了,我也只能咬紧牙忍受着,脸上红妆遮盖,尽可能不让任何人看出我的窘迫和无措不安。
裴行昭不爽的怒声开口,「再笑,老子给你们舌头拔了!」
几个想笑出声的人憋红了脸。
在我要跨过门槛,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拽住我手臂将我捞起扛着肩头。
我想挣扎,裴行昭一手拍着屁股上,蹙眉道,「乱动什么,你走那几步路,还不如老子给你扛上走的快。」
「再动,老子给你扔地上。」
他很凶,我的脚因为冬日风寒也酸疼的厉害。
闻言,我只能顺从的趴在他肩头,任凭他扛着,在周围人议论的话声中将我放进准备好的原先花轿上。
他转身要走之际,我终于抬手扯住他袖口,开口道,「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裴行昭的目光一寸一寸从我手腕处撩开眼皮看来,眼神冷意不止,四目相对之间我手一抖,却还是为自己求一席奢望没有收回手。
他掀起布帘,俯身单脚踩在轿内,舌尖抵在后槽牙,一脸的混不吝。
「你不是我要的人,趁事情还有回转余地,你和你阿姐换回来,我就当事情从未发生,我会让今天在场人守口如瓶,你的清誉也不会有差池。」
男人黑色的瞳仁沉沉,只有陌生,没能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叠。
怔愣片刻,我了然的松开手。
花轿被人抬起的瞬间,我捏紧从出嫁就被媒婆欢欢喜喜放在手心的石榴。
媒婆说错了,就算有这个红果,我这个身体残缺的人依旧不会得到美满。
七岁之前,我也和平常孩童一样玩乐。
直到那年秋,姨娘见大房已经生了儿子,为争宠,强行给我绑住裹脚。
姨娘是发了狠,想让我同大房里的阿姐一样贤良淑德,而她年轻时也因为脚小才得我爹青睐喜爱纳为妾室,所以裹脚是不能再生育的她唯一能想到我爹在意我们娘俩的法子。
但她手下动作没有轻重,不管怎么捂住我痛苦的声音,在我撕裂的求救和哭喊声中还是惊动了下人。
阿爹赶来时,姨娘已经被人压在地上,我浑身大汗的瘫倒在床上,右脚鲜血淋漓。
从那之后,我右脚瘸了,姨娘被诊断精神失常送去奉天城新开的医院,没多久,她从窗户跳了下来。
或许是对我有所亏欠,阿爹准许我经常出门散心。
可一个瘸腿的人只会被人耻笑,渐渐的,他不再提出门的事情,我也乖顺的缩在屋内不出半步。
我常常坐在自己小院的石榴树下,过了夏,石榴花开了很多,结了很多果子。
1920年我第一次见裴行昭就在那棵石榴树上。
曜日下,少年一身洋装礼帽爬在树上,我一身洗得发旧的倒大袖站在树下望着。
我们一仰一俯,距离不长不短。
少年礼帽装满石榴,笑着问我,「小娃娃,你是哪儿来的?」
我说,「我就是这家人。」
「你是主家的?」他眉头微微皱起,「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答,我知道他是谁。
阿爹在前几日就专门让人叮嘱我不准出院门,因为商会会长裴家当家会携子上门。
少年正是裴行昭,出身高门世家,底蕴深厚。
正如此,我这个有损家族脸面的瘸子自然不能露面。
少年下来之际,我转身要走。
他拦住我,「小太爷给你糖吃,你别告诉其他人我爬树的事情。」
我看着被他塞入手心的两颗果糖,点了头。
又过了几年,听人说,裴家得罪了日本人,仅仅一夜就遭受了灭顶之灾,裴家就此销声匿迹。
家里的阿爹没再提那门攀高枝的娃娃亲。
经年后,再相见。
听人说,北边的山里出了一个土匪头子,就是裴行昭。
他不仅回来了,也带着当年两方长辈定亲交换的生辰帖上门提亲。
阿爹惧怕的他日益壮大的势力,也怕在外面落了一个不守信的名声,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可阿姐是眼高于顶的,不肯嫁给一个土匪。
而阿爹找到我,让我替嫁时我欣然答应。
只因为那天石榴树下,少年意气风发,笑起来右边脸上凹陷出一个小小梨涡。
他说,「石榴真甜,明年结了果你再给我留着,我来拿。」
石榴树正是姨娘亲手种下的。
那天正是姨娘下葬后的第二天,我当时只觉得想她。
所以我偷拿了毒喂耗子的药,想和她一起去了。
可他一句「明年结了果给我留着」挽救了我这个求死的人。
我就想等等看,看看明年的石榴是不是还是甜的,再给他留几个。
石榴树结了好多果子,很甜,我每年都给他留一篓等他来尝尝。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等得越久,我对他的执念越深,甚至把他当成活下去的明灯,为他而活。
……
我是被花轿剧烈的晃动从出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今夜雪太大,山上滚下石头和木桩挡了山路,根本过不了人。
温度也骤然降低,冻得人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