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系统规定,鬼魂心愿未了,会有一天假期回到人间了却尘愿。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
一天假期绑定在了女儿身上。
我的女儿很优秀,从小聪明好学,次次考试拿第一,设计比赛拿国奖,后来更是公费出国留学。
我临死前听她说,交了一个家事样貌都好的男朋友,两人以后结婚会定居澳洲。
四年已过,她现在应该事业稳定、家庭幸福合满了吧?
再看她一眼,我就能安心去投胎了。
可我没想到,现实的一切竟然早已翻天覆地......
如愿来到人间。
入眼确是狭窄破旧的房间,地上凌乱散落着各种垃圾和酒瓶,楼下是吵闹的菜市场。
我死前已经把所有积蓄转给女儿,留给她买房子。
她应该住在国外宽敞明亮的别墅里。
【系统,你是不是把我传送错了?】
系统回复我:【没错。】
木板床上的人坐起来,伸手拉开遮挡光线的布帘子。
女儿那张原本娇俏的脸,此刻面容憔悴,神情灰暗。
她伸手揉揉脸,从床头柜上拿出一根烟,手势娴熟点燃,吞云吐雾。
我感到震惊,女儿从小到大都乖顺懂事,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出格的事?
伸手想去打掉她手上的烟,可我只是个灵魂,对她做不出任何动作。
我急切地问系统:【我的女儿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被诈骗了?或者是情伤?】
系统的声音冷冰冰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女儿抽完烟,又把地上的酒瓶捡起来,仰头喝光剩下的几滴,起身穿了衣服出门。
我飘在她身后,看着杂乱又熟悉的街景,心里越发难受。
女儿即使没有留在澳洲,以她的履历也足够在大城市,体面的工作和生活。
为什么会留在老家这破旧杂乱的小县城。
直到跟着她飘进一间小餐馆,看她带上围裙开始洗碗,我的愤怒达到顶峰。
我拼命在她面前飘来飘去,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正在低头洗碗的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我的方向。
灰败的眼睛里闪着茫然痛苦,眼眶泛红。
失神间,她碰倒了摞在一旁的盘子,盘子碎了一地。
她急忙蹲下去收拾,碎片扎到手,鲜血直流。
肥头大耳的老板走进后厨,对她就是破口大骂。
我感到心在滴血,我从小金娇玉贵的宝贝女儿,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更痛心的是,她眼神麻木,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仿佛已经认命。
从小我就告诉女儿,要好好学习,人不能任命。
妈妈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我的女儿要考大学,要去大城市生活。
所以,在她的人渣爸爸孙辉喝完酒再次把我打倒在地,又伸手去抓她头发往墙上撞的时候,我举起凳子砸在他的脑袋上。
孙辉满脸是血,他捂着脑袋摇晃着要来打我,寒冬的夜晚我拉着女儿跑进了村头树林里。
孙辉没有追上我们,又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寒意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袭来,侵入皮肤钻进骨头里。
女儿穿的薄,冻得手脚冰凉。
我浑身哆嗦,抱着她窝在一块高大背风的墓碑后面。
「妈妈,你不害怕吗?」
——害怕吗?
——害怕。
我怕坟地的鬼魂冒出来吃了我。
我害怕孙辉喝酒,他每次喝完酒就耍酒疯,用棒子打我,用腰带抽我。
他按着我的脑袋往桌子上嗑,使劲踢我的肚子说我生不出儿子,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害他们老孙家绝户,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
太疼了,我只会哭。
我从小就懦弱没用。
十八岁那年,想娶我的人很多,只有孙辉给的彩礼最高,尽管我看不上孙辉,可父母要用这个彩礼给弟弟娶媳妇。
母亲告诉我,谁让我是女孩子呢,任命吧。
婚后,孙辉打我骂我,我也不敢反抗,我真的认命了。
「妈妈,都怪我,如果我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你就不会挨打了。」每次被打完,女儿总是边替我擦眼泪哭着自责。
可是男孩儿有什么用?
我的父母一直重男轻女,不还是靠我出嫁的彩礼给弟弟娶媳妇儿。
孙辉也是个男的,却成天窝里横打老婆,偷鸡摸狗的事一件也没少干。
他这样窝囊的人,凭什么抓着我女儿的脑袋往墙上撞,万一脑袋撞坏了,就不能考大学了。
我明白了,如果我再继续认命,我的女儿只会走我的老路。
「乖女儿,妈妈带你离开这里。」
半夜,趁着月色,我们偷偷回到家,孙辉正躺床上呼呼大睡。
我简单装点衣服,从衣柜最底下铁盒子里拿出这些年偷偷攒的钱,抱着女儿在鸡棚窝了一晚。
第二天天不亮,徒步去镇上坐车去了县城。
这是我第二次来县城。
第一次是结婚前,孙辉专门带我来县城买新衣服。
我带着女儿在县城转悠了一天,终于在一家小餐馆找到工作,老板同意让我带着孩子,工资一个月三百块,包吃包住。
我的职责就是刷碗洗菜,打扫卫生。
女儿很懂事,我忙的时候她就坐在小板凳上用铅笔头在纸上画画,瘦小的身板挺的直直的。
等客人深夜喝完酒离开,我打扫完卫生,再一看女儿已经躺在后厨角落的纸箱上睡着了。
我关了店门,用大衣把女儿裹住,抱着女儿回宿舍。
每晚抱着女儿软软的身体入睡,和女儿一起畅想以后的生活,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
女儿的声音稚嫩纯真:「妈妈,我以后上学一定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接你去城里生活。」
「妈妈,你别不要我,我会好好听你话的。」
「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妈妈要努力赚钱,以后买个小房子,每天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我亲亲她的脸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只是到最后,妈妈食言了。
我是在送餐的路上被警察带走的。
我带女儿逃跑第二天,孙辉睡醒起来就有些走路不稳了。
不到两个月,他就开始口眼歪斜,吐字不清。
村里人嘲笑他没本事,不仅生不出儿子,还被老婆打残了。
孙辉有气不敢跟外人撒,只能喝闷酒,后来从桌边倒下去摔死了。
法医鉴定他是突发脑梗,致命原因是后脑淤血导致的。
村里人都说他是被我打死的。
我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女儿,她哭着求警察不要带走妈妈。
最终,我被判了五年。
我感到心满意足,服刑五年就能一辈子摆脱孙辉这个人渣,我恨自己出手太晚。
五年后,我和女儿会有美好的未来。
我把两个月赚的工资全部交给弟弟,让他帮我抚养女儿。
监狱里,我表现积极,脏活累活抢着干,赚到点钱就寄给弟弟。
女儿上了小学,她学会了汉字,经常会给我写信。
她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不会写的字用拼音代替。
【妈妈,我这次考试得了班级第一,老师送我一个音乐盒,音乐滴滴答答的可真好听,音乐盒里还有个小人跟着音乐一起跳舞,我留着给你看。】
【我喜欢画画,但水彩笔有点贵。没关系,我可以管同学借,我的钱留着给妈妈写信。】
【妈妈我好想你啊,想和妈妈住在一起。但舅舅和舅妈都对我很好,妈妈不要担心。】
我不认识字,就会求同屋一个狱友反复帮我读女儿的来信。
狱友很不耐烦,她说她读信都快读吐了。
为了让我不再烦她,干脆指着信教我一个一个认字。
后来女儿再来信,我竟然也能看明白了。
狱友也不愿意帮我写回信,找来纸笔让我自己练习写。
粗糙龟裂的手指握着纤细优雅的铅笔,我颤抖地写下横、竖、撇、捺,内心兴奋又激动。
我仿佛看到十岁的自己,后背上背的不再是沉重的猪草,而是背着书包和同学一起打打闹闹放学回家。
我那个时候想,蹲监狱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我不是文盲了。
我不知道的是,女儿才是受这件事影响最深的人。
同学说她是杀人犯、劳改犯的女儿。
她被同学孤立,别的小朋友凑在一起玩的时候,她就坐在角落里画画。
出狱后,我见到了女儿,她长得比我高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全是胆怯。
但她勇敢地拥抱了我,她问我:「妈妈,这次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了吗?」
我哭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