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又打胜仗了。
她骑着高头大马,与镇国将军裴睿并肩走在一起。
我拽了拽新裁的留仙裙:“姐姐,将军一直为你留着正妻之位。”
裴睿双眼露出期待的光芒。
姐姐摘下簪缨头盔,甩了甩马尾辫:“他?配不上我,也配不上你。”
满街寂静。
裴睿的脸有点难看,但这种拒绝的话已经听得很多了,他很快恢复温柔的笑脸,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淮淮,我扶你下来。”
姐姐穿着银白铠甲,背着一柄银枪,银枪上红缨随风飘荡。
目不斜视自行跳下马。
裴睿的手僵在半空中。
“将军。”我敛眼提着裙尾,扶着雪雁,移着莲步迎到裴睿面前,“妾为您温好了银耳羹。”
一足一点婀娜多姿,轻盈优雅,初见裴睿时,他便被我这莲步惊艳得挪不开眼。
但此时,他的目光停在姐姐身上挪不开眼。
裴睿金冠束发,红袍玄铠,一双英目灼灼。
他们站在一起时,英姿勃发,旁人都说登对。
我柔柔弱弱不堪一击,站在他们身边,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我与姐姐并非亲生,却自小一同长大。
姐姐是穿越女,整日舞刀弄剑,疯言疯语,一叫她学抚琴就要提刀吓唬人。
母亲管不住她,一边教我调香,一边告诫我:“她那样不守礼教的女子,是找不到好婆家的。”
长大后,我被母亲养得雪肤玉腰,舞惊天下,成为全京城最美的瘦马,如愿被镇国将军金屋藏娇。
姐姐从了军,驰骋沙场,闯入匈奴营中救回被俘的陛下,收复旧京城,把疆土扩大了一倍不止。
陛下要封她做公主,为她招婿,她不肯。
“把一个能上场打战的将军塞进宫廷待嫁,莫不要笑掉匈奴人的大牙!”
语出不敬,惊得满朝文武的笏板掉了一地。
裴睿帮她打了圆场,铁马公主便成了铁马将军。
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将军,一时间竟找不到绣娘会缝适合女子穿的授封敬服。
是我连夜为她缝的,用最柔软的金线,最密的针脚。
授封那日,姐姐神采飞扬,英姿飒爽,一身敬服繁复精致,腰身处勾勒得恰到好处,裴睿看了她很久,我也看了裴睿很久。
姜淮淮战功赫赫,声名远扬,闻人无不敬佩。
可也有人说,她已经是个老姑娘了,不懂女工家务,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她进门。
我却无比羡慕她。
我只是一匹瘦马,永生只能做个姨娘,但姐姐已经是个将军了,只要她开口,便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正妻。
裴睿一直等她开口,连圣上也有意将她许配给裴睿。
将军配将军,如此甚美。
姐姐却说:“臭屁男人,脑子全是封建糟粕,我看一眼都嫌脏。”
这种话,她说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
从前我只是觉得她看不上那些臭男人。
但现在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裴睿到底哪里不好。
裴睿也很苦恼:“你说,姜淮淮到底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我给他擦干净刚洗完的脚,道:“姐姐曾说过,不喜欢三妻四妾的男人。”
说罢,我垂眸沉默了许久。
他也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松了口气,他大抵是舍不得撵我走的。
“妙枝,你帮我劝劝她,她总归是个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全京城上下,除了我,谁能配得上她?”
我叹了一口气:“好的,将军。”
雪雁咬着唇,红着眼问我:“姨娘,将军不是说过,不会另娶他人么?”
我扯了个笑:“男人哪有不三妻四妾的,像我这样出身的人,能得将军如此宠爱,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明日便是酒神节,酒神节是品酒的节日,原本只能由男人参加,但姐姐一句“这半壁江山都是女人打下来的,凭什么不让女人参加,罢了,这江山不守也罢!”
此言一出,陛下立即改了酒神节的规则。
谁不知道八十万姜家军精锐无比,所到之处匈奴尽退,且只听姜淮淮号令,若是把她惹急了,谁也担待不起。
本来以我姨娘的身份,定然是不能参加这种盛节的,但因着铁马将军妹妹的身份,我也能蹭个光。
酒神节美酒无数,珍馐瓜果琳琅满目,山珍野味一盘叠着一盘。
饶我吃了这么多王孙贵戚的盛宴,也看花了眼。
姐姐咬紧了牙关,握着拳头压低声音道:“原来新京吃得这么好,我八十万姜家军在边关只能啃冻硬的馍馍,干它的狗皇帝,早晚把你皇宫拆了!”
我惊慌地捂着她的嘴:“姐姐,这等杀头的话可不敢说。”
姐姐冷笑一声,恍若未闻继续道:“狗皇帝特么还说国库空虚,扣我军饷,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都不知道谁是爹!”
我连忙岔开话题:“姐姐,边关数年,你可有心上人没有。”
姐姐大口吃着炙羊肉含糊道:“没有,想来那是稀罕物,岂是人人都有的。”
我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莫怪妹妹多言,姐姐如今大了,也该找个人家嫁了,其实……裴将军……”
她往我碗里扔了一块肘子,打断我了话:“我受得了边关征战之苦,受得了刮骨疗伤之苦,唯独受不了嫁人的苦,我若嫁了人,天下便少了一位铁马将军,多了一位困在宅院高墙日日望夫的哀怨妇人。”
“妙枝,你本是舞动天下的舞蹈家,应该站在台上接受世人欣赏沉醉的目光,而不是终日守在镇国将军府的玉雪苑,连出门都不能走正门,只能走偏门。”
“你要是还没嫁人,说不定像我一样,有了自己的姜府,想走哪个门就走哪个门。”
我一时哑然。
母亲曾频繁强调,女子有一技傍身,便能讨得夫君欢心,若无男子青睐,便是技艺再精,也是无用的。
我本想告诉她,我跳舞,原本就是为了嫁人。
还没说出口,裴睿便端着酒杯徐徐走过来。
“良辰美景醉人,不如我们饮酒赏花,对诗作乐如何?”
灯火万千中,他的神情有些朦胧,身形微恍,已有了醉意。
周围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来。谁人不知,裴睿对姐姐有意,京城文人都说我和姐姐一文一武,共事一夫,犹如娥皇女英,倒是桩美事。
我自卑地低下了头,姐姐功勋卓绝,定会是裴睿一大助力,而我只能日夜躬亲,求一子半女。
皇子贵女纷纷对起诗来,句句华美缱绻,歌颂太平盛世。
裴睿与我皆对了两句,姐姐冷笑一声,张口便是:“男儿当自强,对镜贴花黄。”
满堂一愣,继而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