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警察局电话,说我爸持刀行凶,我回家才知道被砍的人是我妈。”
收拾完饭店包厢已经夜里11点多了,我抻了抻腰,准备去换衣服下班,这时电话铃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家乡号码:“你好,请问你是xxx吗?你父亲持刀行凶,请你到xx派出所来一趟。”
“哦,砍谁了?”我回答得漫不经心。
现在这些骗子,真以为大学生那么好骗?
对方明显迟疑了几秒,随即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深沉的声音:“你的母亲。”
嘿!现在骂人都这么含蓄了?
我刚想爆粗口,“嘟嘟”的电话提示音响,是我妈的来电,“萋萋啊,你爸他想杀了我,他想杀了我!”
我连夜坐车赶回了县城,而在派出所却没有见到我爸。
“你父亲情绪非常失控,我们在你母亲同意的情况下,通知了精神疾病控制中心。”接待我的警察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他递给我一杯热水。
县城这边下着雨,而我走得急又没带伞。
我叫方萋萋,为了逃离原生家庭而考了离家很远的城市上学。此刻正狼狈地坐在派出所里,身上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餐馆员工制服,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要不……你先回家,精神疾控那边有消息了我们再通知你。”警察继续道,听他的声音应该就是电话通知我的那位。
“谢谢,我想先去看看我母亲。”我喝了口热水,身上的冰冷感退去了一些,起身准备离开。
我妈在那通电话里一直哭,那哭嚎声和从前一样刺耳。问她什么也说不上来。
“披件衣服吧,你身上都湿透了。”那名警察跑到里屋拎了件男士外套和一把雨伞出来。
我看着自己几乎快透明的衬衫,胸前的轮廓若隐若现,只好伸手接下他的好意。
小时候,亲戚们总夸我长得漂亮,以后定能许个有钱家。
每当这时,我妈便洋洋得意地搂着我炫耀,而我爸总是不合时宜地撂下一句:“我们萋萋是要读书的,将来要做栋梁之才。
我爸是那个年代,乡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他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便是:“读书是女孩子唯一的出路。”
“我叫顾晨,如果你有新的情况可以随时联系我,我的电话号码是……”
“我有。”我扬了扬手里的衣服和雨伞,“多谢。”
在市中心的医院里,我见到了我妈。
脸色苍白却并不憔悴,大波浪卷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眼瞧着她身上未见一处伤痕,倒是脸上的粉底蹭花了几块。
她本有气无力的身子腾得一下坐直了起来:“你个死丫头,这么多年不回家,看见你妈就大呼小叫的!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呵呵,这句话倒是给爷整笑了,对她自己的描述还挺贴切。
当年我爸和我妈,才子配佳人也是一段佳话,可是婚姻不能靠想象,真的过起日子来,满地的鸡毛蒜皮。
我爸平日里爱写字画画,人间烟火是一窍不懂的。我妈又整日混在麻将桌上,家里的灶台从来都是冰冷的。
爷爷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我还勉强有口热乎饭吃,他们去世后,便是我和我爸两个人,脸被灶台熏得黢黑,才从锅里端出一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食物。
而如果恰巧碰到我妈打完麻将回来,她便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翘着二郎腿大声地嘲笑着我们。
她从来都是在外面吃好了回来的,有时候也会赏给我们一袋打包回来的剩菜。
那个年代离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所以即使我妈已经将手指尖,快戳到我爸脸上骂他的时候,他还是如往常一样沉默着。
只有两次争吵,我爸发了大脾气。
其中有一次,我妈撕毁了他收藏好几年的画。
他的脸涨的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高高地扬起手臂,等了许久最终也没落到我妈的脸上。
那次我妈被气得回了娘家,我走进屋里去却瞧见我爸对着一堆残画掉眼泪。
爸爸他一定很爱这些画吧。
模糊的记忆里,有一次妈妈不在家,来了好几个叔叔看这些画。
还有一个叔叔悄悄告诉我,这些画可以换好多我喜欢吃的水果糖。
可是爸爸从来都没有拿这些画为我换过糖。
那时候我以为,我爸也一定不爱我。
我转身就要走,这些“脏言脏语”我是一句也不想听。
背后一阵熟悉的痛意袭来,玻璃杯落地成了碎片,骂声一句接着一句钻进了耳朵里。
这么多年了,这流程还是一点没变。
我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刚出病房,我就看见拐角处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朝着我这边张望。
见到我要离开,他手里的烟也没掐灭,顺手就扔到了地上。一边观望着我的动向,一边朝着这边走来。
这次回来,我将兼职赚得钱全部带在身上。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朝着人多的方向走去,见他并没有跟上来,心里才松一口气。
并非我恶意揣测他人,只是这人长得膀大腰圆,尤其是眉宇间的那股子凶气,看着实在不是很面善。
离开医院后我随便找了个旅馆住下,跟学校和餐馆请了假,又去买了几身衣服,准备将事情弄个清楚。
我带着顾晨的衣服来到警察局,被告知我爸可以去探视了。
顾晨正好外出办事,便提出可以载我一程。
车上,我问起那天我爸被抓的情景。
“我们接到报案后迅速赶往现场,当时你父亲手里拿了一把菜刀,四处挥舞着,嘴里喊着‘我要杀了你’。怕危及群众生命安全,我们只好对他进行强制抓捕。你母亲说你父亲精神上有些疾病,所以便通知了精神疾控中心的人来。”
“我父亲精神一向正常,并没有什么精神问题啊?”虽然我好几年未回家,可是父亲也偶尔会发短信给我,问我缺不缺钱,想要给我汇款。
只是那些短信,我从来都没有回复过。
“对此我们也走访了村里人,他们说自从你上了大学以后……你父亲便整日待在家里不喜外出,不与人来往。”顾晨说得有些犹豫,我知道他是不想我自责。
当年离家之前的那个夜晚,我父母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那年高考失利,我的成绩并不理想,录取到了离家很远的一所普通大学。
我爸让我复读一年,而我妈则让我辍学打工。
我妈尖着嗓子骂我“赔钱货”“没良心”。
那些锅碗瓢盆砸得我爸鼻青脸肿,他依旧是粗红着脖子,高举的手掌却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我就算复读十次也一样考不上!”我声嘶力竭地冲他们喊,换来的是我爸久久注视的目光,以及我妈响亮的巴掌。
第二日我便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
顾晨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告诉我精神病院到了,我平复了下心情下了车。
这院门年久失修,看起来有些破败,加上地势远离市区,看着确实透着一丝诡异。
顾晨看出了我的不安,执意要陪我进去。
再看到我爸时,他瘦得我快认不出了。我伸手覆上了他的手,那双记忆里温厚的大手,此刻好像骷髅骨节包裹着一张皮。
硌得我心里痛。
我再也收不住情绪,哽咽地喊了一声:“爸”。
泪水顺着鼻翼流到了嘴角,既陌生又熟悉。
“萋……萋,有钱……花吗?”父亲认出了我,他张着嘴,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才发现,父亲的嘴角全烂了,舌头也肿胀不堪。再看脖颈处也是一道道红印子,我转动他的手臂,发现手腕处也是片片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我几乎是对着护工嘶吼着。
“你父亲是具有攻击性的病人,当然要妥善安置,至于他的嘴角,那是怕他发狂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们才塞了东西在他嘴里。”护工抱着臂膀解释道,对于我的质问颇为不满。
我再次仔细检查起父亲的身上,发现背部还有锁骨处,甚至膝盖,腿部都有大片大片淤青。
这次换顾晨的表情不自然了,我怒视他一眼,心里也明白了一二。
父亲是持刀行凶的精神病患者,为了保护群众的安全,想必警察在抓捕的时候也不会太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