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今上对舒贵妃宠爱数十年不衰。
为卿一笑,葬送我未婚夫郎陆江舸以及无数沙场将士的身家性命!
用血染就了初冬的第一匹红绸。
第二年,我一路从贵妃榻边的掌灯奴到意嫔。
我要让这昏君妖妃死无葬身之地!
子衿殿的地台是暖的。
风霜呼啸之时,我跪在贵妃床榻边,手举着那盏摇曳的莲灯,温热与长夜让人昏昏欲睡。
滚烫的烛油滴落,光亮熄灭,刹那间我便惊醒过来。
紧接着纱帘颤动,贵妃白皙的玉足踩在了侍候的宫女身上,她眼尾微挑,朱唇轻启,“点灯女何在。”
贵妃夜不安寐,夜晚烛光不能晃,不能亮,也不能断。
点灯与掌灯就变成了随时掉脑袋的活计,被推给了宫里最下贱的奴婢。
这一条路万般艰险,可若成我夫沉冤昭雪,英魂归乡;若不成,也不过舍我一条贱命,我赌得起。
小太监上前谄媚地说:“娘娘预备接驾吧,圣驾往咱们子衿殿来了!”
舒贵妃那天生妩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含羞的笑,瞥了我一眼,“槿仪,捧好本宫的那盏凤凰灯。”
那偷懒的点灯女无人提及,大约直接被杖杀捣成花泥去了。
凤凰成双,翱翔云霄。
烛泪从探出的凤首处流下,顺着我的衣袖滑进了心口,烫得很,有时还会伴着灼烧的痛感,燎起一溜水泡。
贵妃与陛下双双倒入柔软之中,酥胸汗贴,细腰春锁,一晌偎人颤。
我跪在屏风边,听着这一出活春宫,看着人影摇曳,仇恨生根发芽,心中唯剩苍凉。
那年冬寒陡峭,我的未婚夫身负边关安危,冒雪请旨借调虎符。
不过是沾染战场的血腥气,却被贵妃哭诉闻着恶心。
让他领了二十廷杖,鲜红洇湿长凳,衣服烂进臀肉里。
他被提到大殿外,沤着污血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耳边尽是贵妃被压在书桌上的娇笑,没一会儿御书房中就传来了靡靡之音。
陛下宠爱贵妃自然不会论她的罪过。
三个时辰耽误的十万军士性命,全部压在了少年陆江舸的身上。
陛下一封诏书,赐他五马分尸,陆家满门抄斩,以慰沙场将士忠魂。
我推开了陆家的门,荒凉的庭院里摆放着数十具棺木和尸首。
我跪倒在无人问津的灵堂之上,一针一线地把棺椁之中那个少年郎的头颅和躯干缝合在一起,抚平了他被泄愤的刀戳烂的伤口。
我的父亲闻听老友遭遇,一怒之下卧床不起,病逝于次年初春。
短短一年之间,我从万千宠爱中跌落,彻底没了家。
我费尽心机来到她身边,定要她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陛下和舒贵妃从不受宠的皇子庶女一路扶持走到如今的地位,可谓是情意深重。
陛下登基之后冷落六宫,独宠贵妃一人,为了她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性命。
贵妃娘娘的脾气也愈发喜怒无常,她喜欢莲花灯,却不喜欢我。
由爱故生妒,应该说她看不得陛下目光落在旁处,尤其是落在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
舒贵妃冷凝的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今日是十五,陛下要宿在皇后宫中。”
无人敢应答,这一刻她明艳不再,好像是困在囚笼里的恶兽。
贵妃砸碎了满殿的杯盏玉器,尖锐的指甲戳进了身边宫女眼睛里,鲜血混着肉泥洒了一地。
贵妃看着手中掏出的粘腻血球,一脚踹在那晕死之人心口,阴森森地抿唇一笑:“谁准你们看本宫的笑话!啊?把她拉下去给本宫喂狗!”
她嗤笑了一声走到我面前,抬脚把鞋面上沾染的血蹭在了我脸上,“槿仪,把殿里收拾干净。”
那颗眼珠落在了我的手心里,我瞪大眼睛低头应声,身上的冷汗止不住直冒。
陛下到来之际,贵妃如飞落的蝴蝶一般,栖息到他身旁。
贵人的眼睛从来不会盯着脚下。
陛下搂着贵妃连声唤着阿慈,急色地把手从衣襟处伸了进去,凉意沁着紫葡萄,两人喘着粗气从我身边路过。
待到长靴出现在目光里,我飞快地将面前的碎瓷握回手中。
陛下抬脚踩在了我的手上,穿透掌心的痛感惹得我闷哼出声,恰好打断了他们宽衣解带的举动。
贵妃半倚在他的怀中娇憨的叫了一声,陛下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接着把贵妃抱个满怀。
贵妃搂上陛下脖子,狠狠剐了我一眼,细汗打湿秀发,“狗奴才,胆敢惊扰皇上,来人,给我拖出去喂狗!”
我俯身告退,陛下再没有施舍半个眼神。
淑贵妃是在妒恨陛下为我停留的那一刻。
我蜷缩在狗圈边,看着黑夜中三头垂涎着唾液的狼犬,害怕的吞咽了一声口水。
我还想活着,可她却要我被恶犬活活啃食而死。
捏紧手中藏起的瓷片,我下定了决心。
我撕下衣摆碎布,卷成长条塞进嘴中,闭上眼睛用力割下了手臂上一块肉。
巨大的寒意侵蚀全身,我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你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绝不能在此折戟沉沙!
我惨白着脸把那块淋血的肉扔进了犬群之中,又用布条死死包扎住了伤口。
我听见它们啃噬分食着血肉,尖锐的长牙上下嚼动的声音。
我瞧着手臂上白骨隐约可见,抬手拂去脸上冻成碎冰的眼泪,不知不觉沉睡在了梦中。
或许要给刚刚的宫女烧点纸钱,若不是她喂饱了恶犬,一块肉又怎么会满足它们贪婪的胃口呢?
次日清早,我像往常一般轻手轻脚地来到肉体交缠的床前,跪着半举着一盏昏黄的晨灯。
一双大手掀开了帘帐,贵妃迷蒙的拽了陛下的衣角,陛下哄着继续睡去,自己却起身洗漱更衣,两人像极了寻常的恩爱夫妻。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带着一丝笑意对我说:“你的灯掌得极好,瞧着是下了功夫的,寡人记得你。”
我惶恐拜倒,手中烛火却没有半点摇晃,只是不慎露出了染血的衣袖,“陛下谬赞,娘娘抬爱,这是奴婢本分。”
“你的手……”
陛下正迟疑间,一旁的贵妃恰时醒来。
她旁若无人的伸手摸索着,挑起了陛下刚压下的情欲,轻轻摇晃他的胳膊撒娇道:“陛下何须如此勤政,不若今日同阿慈好生休息,嗯?”
“胡闹。”陛下说着责怪的语气,可脸上分明是享受至极。
我无意中瞥见了被褥之下,两人隐约颤抖的双腿,轻声咳嗽了一下。
陛下好似才想起我来,一手按着贵妃脸颊,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跪拜在床前,“奴婢名唤槿仪。”
“啊…”他沉沉的吐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开口夸道:“好名字,这样衷心的奴婢伤着手真是可惜了,下去吧。”
我应声退下。
头一次,贵妃半躺在枕榻之上,一双丹凤眼像淬了毒的银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转头对着陛下嫣然一笑:“陛下,臣妾有些饿了。”
直到合上的窗幔掩盖住床榻的震动,我站在殿外垂下了眼帘。
宫中时日还长,一切都只是刚开始罢了。
陛下遣人送来膏药,舒贵妃看着我目光不善了,可她却没有时间料理我。
为着朝政,陛下已经接连半月宿在皇后宫里。
贵妃急了,日日在无人之处苦练春宫技,只求陛下圣心转圜,再获荣宠。
没人盯着,我也松快几分,得空就溜到冷宫旁的枫叶巷那儿,不是发呆就是握着一杯冷茶直到天明。
旧时的记忆好似永远消散不去,我尤记及笄那日跑去陆府找陆江舸。
少年郎宠溺的看我质问他为何不参与及笄礼。
陆江舸从枫树上扔下一根粗糙的桃木簪,“姒娘,正月初八我去你家提亲吧。”
我看向他滴血的手指又气又笑,“好啊快下来,我给你包扎。”
陆江舸那时回了什么,他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再也听不清了。
我抬眼看着枯死的枫树,眉眼冷凝。
当年陆郎冒着飞雪求叩宫门时,想来也是这般心凉。
慕然回首,陛下站在不远处,惊艳的看着我“槿仪?”
我波澜不惊地俯身见礼,“请陛下安,雪深路远,陛下应当珍重自身。”
雪花化作水滴流入脖颈,我下意识的瑟缩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