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死后第十天。
后宫中多了一位深得圣心的明美人。
她是陪伴皇后多年的贴身宫女。
也是我仅有的亲人。
我气她忘恩负义，与她决裂。
直到害娘娘的仇人一个个死去，我才明白。
原来，我们在做同一件事，复仇。
“听说了吗？皇上昨夜幸了一个宫女，封了美人。”
“谁不知道啊，还是先皇后从府里带进来的呢，主子刚去，就爬床，什么玩意儿。”
“不过贵妃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有她受的。”
娘娘死的第十日，我照着人类的规矩，一直留在凤翔宫给娘娘守灵。
却不想，明枝竟然成了皇上的女人。
她可是和娘娘自幼一起长大，是娘娘最亲的人。
怎么会忘记，害娘娘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谁，以身伺敌？
定是被皇上强迫了。
而且贵妃善妒，满宫皆知，趁她有孕夺宠，不要命了？
各种想法变换，我着急的在宫道内奔跑，担心她出事。
可当我循着味道，转了好多圈，在落雨轩找到她时。
她正由人伺候着，慵懒的躺在锦榻上吃葡萄。
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笑，奸诈中透漏着五分得意，和三分骄傲。
“贵妃圣宠十年又如何？皇上就是皇上，才不会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以皇上对我的欢喜，封妃也是指日可待。”
塌边伺候的小丫鬟，全唯唯诺诺的奉承她说话，好似风头无两。
这么张狂的样子，还是我记忆里的明枝吗？
如果不是我对她的味道太熟悉，险些认不出来。
或许是我盯着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她终于发现了我，遣退其他人。
“你怎么来了？”
她把盘子里的点心捏碎，喂我，我扭头不吃。
“幼稚。”
“一生气就不吃东西。”
她有些宠溺又带些无奈的样子，仿佛回到从前。
我不由的泻下心中的戾气，只倔强的盯着她。
“想问我为什么要当皇上的女人？”
她扶着桌子，一步步挪到窗边，看着外面嗤笑出声。
“因为我想要更好的生活。”
“你看我现在住的，用的，哪样不比，那如同冷宫一样的凤翔宫好。”
“人啊，总要往前看。”
“撒谎。”
我惊呼出声。
我们在一起生活两年，她是什么样的性情，我自然清楚。
她素来是得过且过的性子，眼睛只会围着皇后娘娘转，怎么会看上那些身外之物。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多考虑些。”
“你一只吃饱就睡的猫，怎么能懂人的所思所想。”
“滚吧，以后不要再来。不是谁都像她一样纯善，惯着你。”
她依旧矗立在窗前，没有看我，冷声冷语，戳的我心口痛。
我不由的想起娘娘死的那天。
贵妃领着一群人，趾高气扬的来到凤翔宫，一不行礼，二无哀伤。
捂着鼻子，嫌弃的呵斥准备通传前朝百官，国母丧的礼官。
“沈家人早死绝了，皇上也厌烦她，不用麻烦，直接拿席子裹了，送妃陵。”
话音刚落，宫人跪了一地，头埋在地上不敢出声。
死的可是一国之后，哪怕确实被皇上降罪，闭宫自省，丧事也不能如此潦草。
这是一种侮辱。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为首的太监脸上。
贵妃的大宫女嚣张的骂道。
“谁不知道，我家娘娘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要不是那个贱人不要脸爬床成功，元后的位置，哪里轮到她坐。”
“凤印可是在我家娘娘手中，娘娘吩咐还不赶紧照办。晚了小心你们的皮。”
片刻后，人动了。
她们撤去挂到一半的白幡，收起灵台，伸手就要碰皇后娘娘。
住手。
我发出凄厉的叫声，弓起整个身子，毛发根根树立，蓄势待发。
眼里的怒意，如同火焰，想把这些谄媚小人全部烧死。
明枝却用力压下了我脊背，强行把我拦在身后，让出位置。
她任那些人，简陋的收敛娘娘尸身，无祭奠、无哀悼的放进草席。
陪伴她的，只有我放在她手心的一朵石榴花。
看着娘娘受辱，而无动于衷。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明枝已经忘了，和娘娘朝夕相伴十六年的情谊。
把凤翔宫里的那些过往全散成云烟？
我无声的回到凤翔宫，任由那颗石榴树的枝叶落在身上。
把一张张从奉先殿偷出来的纸钱，放进火盆。
火光明灭中，我好像又回到两年前，我们初遇时。
那天下着下雨，我带着满身的伤，浑浑噩噩的走着，不知不觉进了凤翔宫。
恍惚中我看到一个人影没有打伞，蹲在石榴树边，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浑身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她也没人要吗？
我叹着气，拖着身体走到她身边，用最后的力气，把尾巴圈在她手腕上，无声安慰她。
就当临死前做件好事吧。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这样想。
可梦里有一双温柔的手，把我抱起，香甜的羊奶流进我嘴巴里，空气中还似有若无，飘着蛋羹的味道。
“这个月的份例又少了，好不容易弄到点儿羊奶，给您补身子，还喂给猫。”
“她可怜。”
“比可怜，谁能比的过您。”
一轻一重两个女人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飘荡在耳边。
猛然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是蹲在石榴树下哭的女人。
她柔柔的抚摸我的脊背，笑容恬淡。
“以后我养你。”
说着还把蛋羹喂给我。
“养不起。”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吓的我不敢再吃。
女人安抚的拍拍我的手，把我抱起来，“明枝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很喜欢你的。”
喜不喜欢，我不确定，反正我自此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皇后娘娘喂我吃东西，明枝给我处理伤口。
而我也慢慢了解她们的故事。
皇后闺名沈霜华，是前大将军独女，虽未继承父亲的骁勇善战，却性情高洁纯善，是家人的宝贝。
她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发生在十年前及笄时。
那天宫里为表示，对沈将军驻守边城的敬意，特意把她的及笄礼，安排在宫中举办。
场面很壮观，人也很累。
她明明只是去偏殿休息，再醒来，却是在龙榻上。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进了后宫。
更是一朝有孕，生下大庆唯一的皇子，成为皇后。
但皇上另有所图。
他为了弥补爱人不能为后的遗憾，把属于皇后的金册凤印，全交给贵妃。
随意找了个偏僻的宫殿，挂上凤翔宫的牌子，安置皇后。
就连刚出生的孩子，都给抱走了。
也在那一年，传来沈将军全家奋勇杀敌，死在前线的消息。
从此，皇后成了孤儿，一直陪在身边只有明枝。
后来又有了我。
娘娘常常带着恬淡的笑容，说，“我活着一日，那个孩子和你们就还有亲人。”
“明枝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娘娘，是咱们一直没看透她，还是她另有打算呢？”
“她还算我们的亲人吗？”
我叹口气，望着已经落花的石榴树想。
一阵微风起，卷着一片小小的纸屑飘向空中，好似在回答着什么。
不知不觉，天气渐凉，娘娘离开整整三十天了。
听说贵妃已经怀孕满三月，太医说是个男胎。
前朝后宫要立她为后的呼声，越来越高。
也听说明枝已经成了明贵人，颇得圣宠，甚至有盖过贵妃的趋势。
贵妃气愤不已，摔了一屋又一屋的瓷器。
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我撇撇嘴，继续忙碌的穿梭在各个宫殿中。
可我没想到，贵妃会把对明枝的恨意，算到皇后娘娘头上。
吱呀。
尘封许久的宫门，发出生涩的声音。
贵妃扶着宫女的手，缓步走了进来，命人开始打砸。
“父亲几次奏请封本宫为后，皇上竟然以她死后不足百日拒绝了。”
“活着的时候，抢本宫的位置，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还有明枝那个贱人，与本宫争宠，她也配。”
“哼，本宫今天，非要一把火烧了这里，看谁敢说什么。”
皇后娘娘常坐的藤椅，被砍的七零八乱。
明枝晒草药的箩筐，扔的哪里都是。
就连门外凤翔宫的牌匾，也断成两半。
而我看到，明枝就在不远处，那么淡然的站着。
脸上无喜也无悲，好像这里不是，她和娘娘生活十年的家。
但她可以无动于衷，我不能。
当他们野蛮的手，伸向挂果的石榴树时，我再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