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盛维下狱那年，我跟他提了和离。
后来他登基为帝，一道圣旨册我做了皇后。
世人都说，他对我痴情不悔，情深似海。
后来，三宫六院的女人多得住不下，
我从不哭闹质问，像个管家婆一样为他操持宫务。
他恼怒地大力搂紧我，强迫我抬起头和他对视：
“皇后当真不妒？”
他不知道，我要造反了。
哪顾得上跟一个男人小情小爱。
在他自以为疯狂报复我每个日日夜夜，我都躺在别人怀里默默数着手中的兵和钱。
做皇后的第五年，苏盛维册了贵妃。
贵妃年轻漂亮，娇笑起来声音都透着柔媚。
真真是我见犹怜。
丞相的嫡女，当真不凡。
刚入宫就封贵妃，宫女们都说，皇上怕是动了废后的心思。
那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辰。
皇上打着给我庆生的名义举行选秀。
林楚宣进殿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秀女那般恭敬地对我行礼。
而是倨傲地站在我面前：“妾身丞相嫡长女林楚宣，见过皇后娘娘。”
苏盛维让我出面主持选秀，自己回后宫搂柔妃睡觉去了。
他还以为，在我生辰这天让我给他张罗纳妃的事，会让我嫉妒生气。
我身边的嬷嬷上前一步，不客气地道：
“姑娘出身就算再高贵，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是臣妾，怎能如此无礼？”
林楚宣略屈了屈膝盖，算是行了礼，神情却倔强得很。
我坐在上首一边盘算着从哪省出点银子，一边看着这傻姑娘。
活腻了就自己去上吊，还非要来这里招惹我，真是晦气。
后宫从来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红粉骷髅场，她既然想死，那就来看看她能在这里爬多久。
选秀结束，午后芳嬷嬷看着入选秀女的名单，脸上的每条褶子都露出忧愁：
“娘娘，旁人也就罢了，那个林楚宣对娘娘也太放肆了。”
我喝了口茶：“她都说什么了？”
芳嬷嬷叹了口气：“她说娘娘容颜老去，皇上迟早会厌弃您。”
“还说娘娘主持选秀，连身好衣服都没有，穿的衣服都是陈衣。”
我揽镜自照，这些年我劳心劳力，确实老得快了些，看起来竟像三十五。
的确没有那些光鲜亮丽的小姑娘漂亮。
嬷嬷叹了口气继续道：“奴婢说皇上一向爱重娘娘，再放肆就算皇上也不会放过她。”
“她居然就打了奴婢，说奴婢狗仗人势。”
我挑了挑眉，芳嬷嬷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嬷嬷，我一向敬重有加。
闻言我捏了捏眉心：“传我的意思，林氏狂妄自大，禁足储秀宫，禁食三天。”
可是任谁都没想到，中午我刚下旨责罚，下午皇上就册了林氏做贵妃。
分明是在打我的耳刮子。
晚上，林楚宣闯入凤栖宫，低眉顺眼地福身请安：“臣妾来给娘娘请安，皇上缠着臣妾说了一下午的话，耽误了陪娘娘过生辰，是臣妾的不是。”
“不过皇上说，臣妾刚进宫，什么都不熟悉，他多陪陪臣妾也是应该的。”
她用手帕捂住嘴角轻轻笑了起来，目光流转之间，倒有几分像十年前的我。
我坐在书桌前，难得放下手里的账册，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皇上这么喜欢你，怎么你还只是个贵妃，再贵重，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趁着皇上现在喜欢你，抓紧生个一儿半女，不然来日若有国丧，本宫做了太后，让你削发为尼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她嘴角的笑消失，目光凌厉起来。
这么一来，倒不像我了。
她恨恨道：“人老珠黄的弃妇罢了，我家世比你高相貌比你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这凤栖宫住到几时！”
芳嬷嬷立马沉下脸：“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林贵妃请回吧。”
说着就作势要赶人。
我反倒觉得好笑。
这宫里人人都觉得我会为了苏盛维伤心难过，会为了后位日夜悬心。
有时候真想撬开这些人的脑子，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就苏盛维那样？
他也配？
林贵妃怨气冲天地走了，可不过半个月，苏盛维就来了我宫里。
我倒了一杯满满登登的凉茶递给他：
“皇上来了，稀客啊。”
他皱眉把茶盏摔倒地上：“皇后，朕让你母仪天下，你就是这么给朕管理后宫的？”
我心里升起一团火，这茶盏贵得很，他就这么随便给我砸了？
再看向他，便多了几分不耐烦：“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请皇上明示。”
他冷冰冰道：“宣儿被克扣炭火，这寒冬腊月里，都冻病了。”
我从胸腔里呵出一团白气，呼出这口热乎气，我忍不住冷地打了个哆嗦：“皇上觉得，臣妾这凤栖宫暖和？”
三九的天了，我殿里只有小小一盆炭火，屋子里都结冰了，此时我的手脚都痛痒着。
未等我说什么，林贵妃惨白着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跑进来：
“不关皇后姐姐的事，都是臣妾自己身子虚。”
“是臣妾仰慕皇上，自甘做妾，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妾，被主母责打两下都是应该的。”
“宣儿愿意伺候皇上，哪怕是做妾！”
苏盛维搂住林贵妃的肩，满脸心疼：“宣儿，你就是性子太软，才被人随便欺负。”
“好了好了，不哭了，有朕在，没人敢伤害你。”
我按了按有些痛的太阳穴：“陛下，内库吃紧，眼下只能先委屈后宫了。”
苏盛维皱眉：“你这次又要多少？”
从前，我便最爱金银俗物，苏盛维为了讨我欢心，哪怕自己是落魄皇子，往我房里整箱整箱抬金银的时候，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后来他下了狱，我更是一个铜板都没留给他，全部带走了。
是以这些年来，苏盛维最恨的就是我开口跟他要钱。
恰巧这时林贵妃的宫女端着一碗药进来：
“娘娘，该吃药了，错了时辰吃药不好。”
林贵妃不接药，只盯着我看。
苏盛维此时极有眼力见：
“要钱可以，你伺候宣儿喝药，朕就赏你一百万两银子。”
我垂下眼睛，上前几步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亲自扶着林贵妃坐在榻上，舀起一勺汤药细心地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才递到林贵妃嘴边。
一勺又一勺，我耐心好的出奇。
这苦汁子她不一饮而尽早死早超生，非要一口一口遭这罪。
也不知道她那心满意足的表情怎么摆得出来的。
喝完药，苏盛维打横抱起林贵妃走了，不多时就有太监来报。
皇上从国库里拨了一百万两银子给我。
我的库房里现在一定堆了座银山。
我突然很好奇。
倘若有一天，苏盛维知道我就是用这些今天薅一点明天要一点的银子把他撵下皇位。
他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很精彩。
凤栖宫向来冷清。
没因为皇上和贵妃来闹过一次就变得热闹。
倒是因为那一百万两银子，此刻地龙烧得正热。
我推开枕边的男人，有些疲乏：“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白天皇上刚来过，你现在就来。”
男人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带着侵略性的美感，他薄唇弯起，在我脸上胡乱地吻着，像是要抹掉另一个人留下的印记：“我舍命来陪娘娘，娘娘怎么还想着旁的男人？”
我起身把他的衣服甩在他脸上：“行了，快走吧。”
他不满地嘟囔了两句，穿上黑色劲装，一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帐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被衾里还残留着孟远川的温度。
我不由得想起当年。
也是一个这样冷的冬天。
我爹爹是兵部侍郎，这皇城里掉下个酒招子都能砸到一片皇亲国戚。
兵部侍郎就更不起眼了。
而我不过是他诸多妻妾生下的一个庶女。
长到十三岁，还没个名字，家里人只叫我十七娘。
姨娘并不受宠，家里子女众多，偏偏府里进项少，嫡母天天为了银子发愁。
我的日子便难捱了许多。
有天我想偷偷溜去前院找爹爹，跟他说屋子太冷了，我手上都起了冻疮。
却被嫡母身边的大嬷嬷看到，都不必告诉嫡母，她自己就能做主，说我不安分，罚我在雪地里站着。
——我将来或许还要被父亲送给上峰做礼物，若是跪伤了腿脚，怕是就没人要了。
我站得腿脚逐渐发麻发木，这时候小将军孟远川骑在内院墙头上朝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