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雪地里爬了三天三夜，只为和我在一起。
我转手将她卖进青楼，赚了千金。
后来，海晏河清，她黄袍加身，亲封我为“不义侯”。
册封时，她眼神戏谑，就像猫看抓到掌心的老鼠。
但无所谓，我的恩报了，我也快死了。
登基五年后，魏佳灵终于封了个美人进后宫。
封号是义，和我这个不义侯相得益彰。
所有人都说，陛下妃嫔虚设，唯独纳了丞相家的小儿子，恐有复辟旧党之心。
只有我知道，不是的。
魏佳灵是好皇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期间利害。
能让她骤然放下对世家戒备的，只有真心喜欢。
我是见过那个小公子的，在魏佳灵封美人的第二天。
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侯府，打开珍藏十年的女儿红，望一轮明月，喝一夜酩酊。
庆祝我心爱的女人找到真爱。
第二天，我被心口的绞痛扰醒。
先生说，我喝酒是要折寿的。
我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反正，不喝酒也活不了几年。
先生太唠叨了。
昏昏欲睡间，又听先生说，天山雪莲可以镇痛。
我不怕死，不畏痛，但能让自己舒服点，为什么要拒绝？
天山雪莲价值千金，以我的用药量和军队的开销，侯府肯定买不起。
但天山就在我的封地旁。
我入了宫，去向魏佳灵讨地。
好吧，我承认，我是存心去看看，魏佳灵喜欢上的是何方神圣。
魏佳灵正在午睡，魏公公赔笑着把我引进偏殿。
每次都这样，我也习惯了。
过一会儿，魏佳灵会徐徐而来，阴阳怪气地对我羞辱一番，然后施舍似的答应我请求。
真是幼稚呀！
想到这，我不禁嘴角上扬。
她到底是年轻，也不想想，我个戎马半生的老兵瘩子，会在意她轻飘飘的几句羞辱?
陪她演演戏，拿到手的利益才实在。
不久，外面传来徐徐的脚步声。
来了！
我倚着软垫上，听脚步声一轻一重。
奇怪，她受伤了吗？为什么步伐的更迭与平时不同?
我担忧着，心口猛地一绞，咳嗽一声，喉咙涌上腥甜。
血如红梅点点，撒在雪白的衣襟上。
恰在此时，门开了。
冷风吹来，我暗自懊恼，不该穿白衣的。
“不义侯?”一个清越的男声传来，不难听出来者不善：“你就是用这种把戏欺骗陛下的?”
不是她。
男人玉面竹身，一副好样貌，有点像过去的我。
我松一口气，抑过一阵疼痛，轻笑说：“是啊。”
男人怒火中烧，一只手扯起我衣襟，一只手捏成拳头向我砸来。
一股幽香向我袭来。
我轻飘飘地按他麻筋。
魏公公匆匆拉开他：“不义侯，刘美人年轻气盛，您大人有大量…”
刘美人猛地推开他，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你该死！”
我笑：“是呀，我该死，可你以什么身份审判我?丞相家的小公子?还是陛下的小美人?”
“我是陛下亲封的侯爷，你不过一美人，以下犯上，以卑动尊，成何体统！”
“还不跪下！”
刘美人被我厉声呵住，干站了半晌，干巴巴地说：“怎么，侯爷只会以势压人，有本事和我打一场！”
他不如我。
我在心里叹息，放松身体，重新靠回软垫上，满不在乎地命令他跪下。
“够了！”魏佳灵忽然出现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我：“不义侯，面见君王，为何不跪?”
有趣，刘美人骂我时她不来，刘美人打我时她不在。
偏偏我让刘美人下跪时，她就出现了。
这是长大了，知道护短了。
我的心大概是被酒水泡了一夜，酸酸胀胀的：
“陛下忘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是您给我的特权。”
让我与整个朝堂对立的特权。
说话间，我从软榻上起来，忽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当真跪在她面前。
真丢脸。
我立刻低下头，不让她看见我额头上的虚汗。
刘美人讽刺：“不义侯怎行此大礼?是不敢直面天子之威么？听说侯爷军旅出身，勇冠三军，如今看来，不过徒有虚名。”
魏佳灵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又转过头对我：“你来做什么?”
她没发现。
我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伤心，只听见自己漫不经心答：
“今儿个大伙都在传，陛下纳丞相家的小儿子，是要复辟旧党，重用世家，可谓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啊！”
“陛下，不该给我点好处，以定军心么？”
魏佳灵目光晦涩：“你要什么？”
“天山封地，”我慢悠悠地起身，答：“天山雪莲可以治病，我需要它。”
魏佳灵嗤笑：“天山北接绒狄，南阻西夷，千里绵延，易守难攻，侯爷这药，可真会挑地方长。”
我一挑眉，神色冷俊：“陛下就说给不给吧！”
“朕如若说不呢？”
“今日晨时，臣派季武率领一队轻骑去取药，现在他大抵取代天山驻兵了！”
“好，好，好，”魏佳灵怒极反笑：“萧宇泽，不要忘了你在哪，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我仰头，露出白皙的脖子，问：“陛下舍得吗？”
她以前在生气，也不会想到杀我的。
我心底叹息，这么多年，她正如我希望的，要走出来了。
我应该开心的。
魏佳灵忽然走进，微凉的手指搭上我的唇：“我确实舍不得。”
她眼底泛着狠意：“死，太便宜你了，我要把你锁在床上，把我当年吃的苦，都尝个遍。”
“可你办不到，”我苦笑，又胸有成竹：
“如果不是你任性，我的封号该是镇北的，北边的绒狄，可欢迎我的旧部了。”
胸口传来一股剧痛，魏佳灵一招肘击，逼得我重新跌坐在软垫上。
她欺身而上，疯狂撕咬着我的唇：“如此，就先讨点利息。”
“天山给你，可以，但如今战事以平，李五守天山，镇北军，就撤了吧。”
疼入骨髓，我耳边仿佛有千只鸭子叫，实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我不禁抚上胸口，身体蜷成一团，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一路向下。
腥味扑面而来，是血呀！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这是我意识最后，听到的声音。
梦里不知身是客，可很奇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我看见了魏佳灵，那个对我满是依赖的小公主。
魏佳灵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皇后是我姑姑。
其实我没资格叫皇后姑姑的，我只是皇后礼佛路上捡的流民，国舅公收养了我，让我过上了有吃有喝的好日子。
那时候，佳灵公主就爱跟在我屁股后面，笑言封我个驸马当当。
后来呀，胡马破关，火烧皇宫。
我匆匆拉了支匪军，杀到皇宫时，只见漫天火光中，皇后抱着佳灵公主，对我微笑。
她站在城墙上，说：“你来了，佳灵交给你，我很放心。”
说着，她一跃而下，似为这个国家献祭。
佳灵缩在我怀里，没有哭，却再也没有笑过。
从此，只有我送的食物她吃，只有我吩咐的事她做。
她只信任我。
我带着她南征北战，教她兵法谋略，日子虽苦，却别有一番温情。
直到，她公主的身份被发现，我们这只匪军，成了胡人的眼中盯。
胡人要断了魏氏唯一的血脉，要这个中原陷入战乱。
我们几千人的匪军，实在打不过胡人的精兵。
无奈之下，我送走她，带军引开胡人，她却宁可在雪里爬三天三夜，也要与我同生共死。
真蠢！
弹尽粮绝，我索性把她扮作民女，卖进青楼，对外宣称公主已死，我们军队就地解散。
胡人盯着我们许久，最终得出我们中没有女人，公主确实死了的结论。
而这段时间，我转兵为商，把这笔卖身钱翻了几番，悄悄制造军火，给胡人一个惊喜。
胡人被我们的大炮打跑时，我却找不到魏佳灵了。
听说，她不愿接客，打伤龟公跑了。
那一刻，我真的不懂她。
乱世滔滔，青楼是女子最好的藏身之处，贞洁哪有命重要?
她怎么，就是不理解我的苦心呢？
可惜，再见时，她黄袍加身，这话我也问不出了。
…
“你醒了?”
眼前晃过明黄，我忽然意识到，这里是皇宫。
魏佳灵注视着我，眼珠幽深，像看不到底的寒潭：“你胸口的伤，是为我挡箭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