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商人之女,最不缺的就是钱。
但官官相护的朝代,有再多钱也白瞎。
所以我开始投资。
那些进京赶考的读书人,都是我的目标。
「君若高中,莫忘妾身。」
双眼垂泪,送走第二十九个后。
数了数荷包,准备物色下一个。
我是首富齐家之女。
爹爹说,没有足够的权,有足够的钱也好。
这样不会让我在婆家受苦。
我出生后,他专门找人打造了一顶花轿。
朱漆底饰,金箔贴面,更是雕刻了无数小人,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小小宫殿。
在商人允许的规矩里,爹爹做到了极限。
后来,这顶轿子被太守的女儿看上。
她正巧订亲,找遍了全城都没有称心的花轿。
无论我爹如何哀求,哪怕愿意用半副家当抵扣,都阻止不了。
爹爹回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伤。
还有太守给的一百两买轿子的钱。
那时候我才知道。
万贯家财在官爷面前,分文不值。
离大周国两年一次的科举还有一年时间。
街上来往都是备考的书生。
「小姐,您真要自己选夫君啊。」
我举起投壶用的箭矢,比着酒楼下经过的人。
「为什么不行?」
「爹爹看上的不过就是些商贾二代,没什么意思。」
我将箭矢漫不经心地对着,一个又一个。
都是些有正常五官的男人。
我突然失了兴致。
这时候一阵喧闹起来。
「这位公子,看你仪表堂堂,竟也会偷鸡摸狗?」
一个衣着洗得发白,头戴木簪的男子被围绕其中。
大周有规矩,只有中了举人后才能佩戴发簪,否则一律只能以布帛、花卉装饰。
男子看上去窘迫,但面如冠玉,器宇不凡。
我起了心思,支着下巴看。
「不偷,读书人不会偷。」
他磕磕绊绊解释:「东西明明是免费品尝,大家都在拿,为什么只有我是偷?」
对方大笑,拢了拢绸缎做的衣领。
「小爷看不上你,就说你是偷的,怎么样!」
书生涨红了脸,半天憋不出话。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我从荷包里拿出两块散银,直接掷了下去。
「赵二,这个书生的,我给了!」
赵二捂着脑袋,正要发作,抬头见是我,忙换了笑容。
「嘿,是齐大小姐啊,怎么能劳驾您呢。」
他蹲在地上捡起银子,满面春风地想走。
「等等。」
书生抬起了头,一双灿若繁星的双眼直直对上了我。
一瞬间,似乎被什么击中了般,晃了晃神。
我定神道:「道歉。」
书生不知所措,咬着唇,渐渐浮现坚定的双目。
「姑娘,在下并未偷拿。」
丫鬟春喜扑哧笑出声,我也笑了。
倒是赵二上道,立刻朝书生弯腰,无比真挚。
「对不起!」
嗓音洪亮,逗了身边一群人。
谁都知道,除了官府,齐家就是这个都城的第二话事人,这城里大半的铺子,都是我爹的产业。
赵二在我爹手下讨生活,自然也得掂量一二。
书生被带了上来,我用团扇遮了半张脸,打量着他。
反倒是他红了整张脸,如同煮熟的虾米。
酒楼大开着窗户,人声鼎沸,更衬得房内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书生鼓起勇气弯腰行礼。
「在下顾惜时,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挑了挑眉。
他拱手:「今日若无姑娘解围,在下怕是要背上偷盗之名,若传扬出去,对科举不利。」
「公子准备科考?」
他神色清明:「大丈夫报效国家,自是要科举入仕。」
「可看刚才的情形,公子好像囊中羞涩?若是如此,公子如何进京?」
顾惜时有些窘迫,手也悄声捏着衣角,但依旧固执道:「抄书写信,哪怕去码头搬货,总会凑够银两。」
春喜笑嘻嘻道:「公子一介书生,怎么背得动那好几十斤的货物?」
顾惜时没有恼怒,只是平和道:「他们可以,我亦可。」
我一震,似乎被什么击中了般。
可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作罢。
「顾公子好志气。」
我示意他坐下,亲自斟了杯茶给他。
「不知公子可愿做我齐家先生?」
他愣住了。
「月钱二两,待公子上京时,齐家会将盘缠准备妥当。」
时间恍然静止了,顾惜时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我将扇子取下,整张脸露了出来,他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想必公子知道我齐家的名声,经商之人,也想明白书中道理。」
其实自我出生后,爹娘请了无数名师教导,只是现在,京中流行的榜下捉婿,我也想学学。
但有了名头才去投资,得来的也不会真心。
只有雪中送炭,才会让人深记。
我笑了笑:「公子可思考几日,若是愿意便拿着这块令牌来我府上,到时便以先生之礼厚待。」
点到为止,我唤上春喜离开。
上了马车后,春喜有些担忧:「小姐,您说那位公子会来吗?」
我执着扇子笑笑:「来或不来,我们何须担忧?」
三日后的晴日,顾惜时叩响了齐府的大门。
他想要体面入京,只有这一条路。
顾惜时自幼没了父母,但心智高洁,有了赶考的心思便开始去给书院先生帮工,借着这个机会,他学会了写字,懂得了天下大义,最后,有了赶考的举人资格。
活脱脱的励志形象。
吃够了生活的苦,有这么一个轻松的机会,甚至还能出资赶考,他自然不会放过。
几日课上下来,我觉得,我似乎小瞧了他。
这样的人,高中只是早晚的事。
我渐渐对他上了心,而他,躲着我视线的次数也愈发多了起来。
科举时候未到,秋收如约而至。
民间习俗,秋收之后的第三日,家家户户出门,以贺上天护佑之喜。
宫里的皇帝也喜欢上了这个节日,每到这时候就登城门放烟火,与民同乐。
加上皇帝唯一的公主和驸马成婚十五载都未有一子,公主特意求了皇上要趁此次求助上天让她子嗣昌盛。
朝廷都是看宫里的风向,官府再看朝廷,层层下来,民间自会愈发热闹。
街道灯火晃动,如同皓月繁星,伴着远处不断绽放的烟火,如同天宫星市。
「顾公子,你觉得如何?」
我随手拿起手中的一个鬼魅面具,双眼含笑。
顾惜时本就起着看护我的作用,此刻眉眼柔软,在这昏黄的灯下,眼中似有流金。
「小姐面色如谪仙,与这鬼怪不太相符。」
我本就玩笑,却听他正经语气,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还偏偏喜欢这个。」
扔了银子,我不管不顾往前走。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转头欲争辩,顾惜时也买了一个鬼怪面具。
恍若中了定身术,耳边的吵闹一下子如潮水褪了开去,我喉间发紧,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将面具戴上,过了一会才摘下来,哑声问:「小姐觉得如何?」
手抓着面具边缘,心中第一次有了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
我不明白。
爹娘自幼将我捧在手心,提出的要求无有不从。
可为何顾惜时如此,我却恍若隔世,就像一直悬空走着的脚落到了实处,但又带着莫名不忿。
这样的心情让我不安。
我急急向前走去。
丝毫没有看到被我甩在身后的顾惜时脸涨得通红,为他的草率行为后悔。
人来人往间,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在喧闹的街道激起一阵民怨。
我一时不察,身后一股大力,我被推了上去。
马声和呼叫同一时间响起。
是顾惜时。
一向平淡的脸上有了表情,我抬眼看着将我抱在怀中的顾惜时。
他下颚紧紧绷着,整个人战栗,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
一向将男女有别挂在嘴上的人,此刻只恨不能将我揉进他的怀中。
后怕而慌乱的喘息如同隐隐传来的雷声。
很久之后,他才回过神。
「没事吧。」
我视线看向地上已经坏掉的两副面具。
「可惜,面具戴不了了。」
他咬着牙,第一次唤我名字。
「齐慕珍!」
他还欲说什么,马车帘掀起,出来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
「哪个没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敢冲撞?」
她衣衫华贵,耳朵上是品质极佳的珍珠坠子。
我拉住想争辩的顾惜时,眉眼低垂。
「小女子一时不察,还望里头贵人免罪。」
顾惜时一愣。
那女子本想发作,见我如此必恭必敬,冷笑一声,又进去了。
不一会她又掀了帘子,只是漏了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