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冬早晨，大雾正浓，噼噼啪啪的炮竹声中迎来了林家大媳妇，我的大舅母黄碧。
没有车马没有轿子，黄碧没有新娘娇羞的样子，一路小跑的迈进了林家的门槛。
黄碧一只脚迈进门栏时，坐在屋子中间椅子上的林家大姐冷冷地抛了一句：“这个矮子还是嫁进来了!”这句话黄碧是听见了，可她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表情，还是昂首挺胸快步地走向了大舅，那个结实高大的庄稼人，那个让她看到了家的温暖的庄稼人。
林家大姐对黄碧的不满，不只是因为她黑黄肤色、矮小身材以及平平相貌，主要还是她的家庭出身。黄碧三姊妹，她是老大，由于母亲没能生儿子一直被父亲嫌弃总是拳脚相加，最后抛妻弃子找了一个年轻能生娃的，黄碧母亲咽不下这口气喝农药自杀，剩下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那一年黄碧12岁，最小的妹妹8岁，从此以后她既当爹又当妈的照顾起两个妹妹，支撑着这个不完整的家，直到这天两个妹妹已经成年，她也出嫁。
林家大姐认为出生在这样破碎家庭的孩子是缺少教养的是不配嫁给自己的弟弟。
与大姐不同，大舅却是异常的欣喜，这是他顶着大姐的压力，好不容易娶进门的老婆。
大舅和黄碧是识字班的同学，又是一个村的，上学坐一排，放学还一起割草放牛。知道黄碧家困难，大舅上学的时候会偷偷地揣个地瓜、玉米悄悄地塞给同桌的舅母；舅母放学后会帮助大舅割猪草，把大舅的背篓装得满满的。
大舅喜欢大舅母热情、善良、勤劳，大舅母喜欢大舅的憨厚、强壮、肯干。彼此都认定对方是可以一起终老的伴侣，是可以给自己一生幸福的人。
新婚第一天黄碧就作为林家的一员正式上岗了，照顾婆婆、弟弟、妹妹和大姐家的四个小外甥。做饭洗衣，下田干活。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严寒酷暑，不管清晨深夜，即使汗水打湿了衣服，即便雨水淋湿了头发，她默默承担，即便是再繁重的家务，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脾气，从来没有听见她叹息。
从此以后林家有了得力的帮手。黄碧也一心一意地经营着大舅给她的这个家。
第二章
来年春天，黄碧怀孕了，从小就失去妈妈的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孩子。她心里暗暗发誓将会倾尽所有的爱给到孩子，那些自己以前没有享受到过的母爱。
怀孕后她更加卖力地干家务，一有空，就缝制不同颜色小孩的衣服，鞋子，保证无论生来的男孩女孩都能穿。大舅开始用篾条编织小竹椅、小摇篮，他们都在满心期待孩子的到来。
秋末的凌晨，随着响亮的一声“哇”，大舅和舅母的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恰好这个时间点，院子里牛棚的母牛也产下了自己的小牛犊，于是舅母决定给孩子娶个小名“牛娃儿”，乡下有种说法孩子有个比较接地气的小名，才好养，就能健康成长。
从此以后牛娃成了黄碧整个世界的轴心，所有的时间都围着牛娃儿转。
转眼牛娃儿四岁了，身体真的就如小牛犊一样结实，喜欢跑喜欢跳喜欢讲话，很少哭，跑累了跑渴了，总会扑到舅妈的怀里撒娇，用脸蹭蹭舅妈的脖子，嚷嚷着要吃砂糖桔。
此时舅母会停下手里的活计，从旁边篮子里拿出一个鲜红的砂糖桔，在牛娃儿面前转转说：“是这个吗？” 牛娃儿就会去妈妈手里夺，大舅妈则会高举桔子说：“你背首诗给妈妈，就给吃。”牛娃儿则会选择背诵妈妈教过的自己最拿手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每到这个时候，黄碧都会开心地笑着，细心地剥去橘子皮，一瓣瓣喂进牛娃儿嘴里，还不停地嘱咐慢点吃，拿着手帕擦拭儿子的嘴。每天的这一幕都是舅母最开心时刻，也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
第三章
跟牛娃儿一起长大的还有林家大姐的小孩，最小的黑头比牛娃儿大几岁经常在一起玩。
这一天惯例比赛跑步，经过一番激烈的竞跑，牛娃儿以微小的优势超过了黑头率先到达重点。从未赢过的牛娃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啊啊啊，我是第一啦！”
黑头是林家大姐的幺儿子，从小就被娇惯，事事都争强好胜，怎么能够允许牛娃儿这个比他年龄还小的孩子赢过他。于是瞪大眼睛，红着脸，跺着脚大声说道：“我才是第一，我才是是第一！”
牛娃儿也不甘示弱，回怼道：“你输了，就是输了！”
黑头气急败坏学着妈妈一家之主的语气：“跟你妈妈一样的小短腿，怎么可能跑得过我!”
这下牛娃儿忍无可忍了，朝黑头冲过去，推了一把。
黑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使出全身的劲猛狠命推牛娃儿，毕竟牛娃儿年龄小一些，毕竟牛娃儿个头矮一点，没有防备的牛娃儿被强大的冲击袭击到地，只听“砰”的一声，牛娃儿脑袋重重地磕在水泥地板上，过了约有五秒才“哇”地放声哭出来。
闻声赶来的大舅母赶紧扶起躺在地上的儿子，仔细看了看没流血，林家大姐赶忙圆场：“没有伤到，孩子之间磕磕碰碰难免的。”
见牛娃儿哭，黑头更是扯开嗓子大声哭，那个哭声比牛娃儿还大，还委屈，特别刺耳，嘴里面一个劲地指着牛娃儿对林家大姐说：“他先推我的，我就说他像他妈一样小短腿，他就推我了。”
林家大姐悄悄地看了黄碧愤怒的脸色，嗫嚅地补充道：“先动手都是不对的！”
黄碧看着地上的儿子，心疼万分，听着黑头刺耳的哭声，听着林家大姐责备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是想搂着孩子亲身安慰，此刻却变成了一记耳光扫在了满脸委屈的牛娃儿脸上，牛娃儿被妈妈这一记耳光打蒙了，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妈妈。
黄碧也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旁的大舅第一次见黄碧打牛娃儿，他心里最清楚，打的是气，是心中的愤懑和委屈。
大舅连忙抱起还坐在地上的牛娃儿径直朝屋里走去，牛娃儿脑袋搭在父亲的肩上，呆呆地望着妈妈。
黑头停止哭声，朝牛娃儿吐舌头摇摇脑袋做了一个嘲笑的鬼脸。
当时大家都以为没有见到流血就没什么大事，后续也没有再去看医生，殊不知脑震荡也会导致严重的后遗症。
从那以后，牛娃基本不再开口说话，只有问一句答一句，而且是非常简短的绝对不多个字。
大舅母对牛娃儿的改变保持沉默，林家大姐更是决口不提，但是牛娃儿前后的变化大家都心知肚明。
从此再也看不到牛娃儿奔跑笑闹的声影，再也听不到牛娃儿向妈妈撒娇的声音，再也看不到大舅母幸福地给牛娃儿剥砂糖桔了。
牛娃儿的沉默让黄碧的脸色愈发黯淡，从此以后眼睛不再有光，脸上不再有笑。
第四章：
噼噼啪啪炮竹声中，一年年就这么过去，大舅母一家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劳作，一日一日的风吹日晒，日复一日的地里田间。
牛娃儿因为那一次摔倒以后就很少说话，很少笑，上学过一段时间，也因为性格没法适应，只能跟在爸妈身后干着庄稼人的农活。没活干的时候就坐在晒坝上，看着天空，听着鸟叫 。
村里哪家有活干，只要知应一声，牛娃儿就会不遗余力地跑去帮忙，埋头干，帮完忙也不要谢，直接回家。村里乡邻提起牛娃儿都是竖起大拇指，只是总会加上一句“这孩子原来很聪明的呀，哎！”作为叹息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