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邓杰和洪珊在众人的祝福中交换戒指。
继父搂着哭红了眼睛的母亲柔声安慰着，连总爱板着脸的大姐邓茹也难得露出笑容。
在我去世一年后，我参加了弟弟的婚礼。
他们依旧是幸福美满、相亲相爱的一家。
而我呢，却是个连尸体都找不到的野鬼。
婚礼结束后，邓杰和洪珊回了他们的新家，而我却跟着继父和母亲回家。
邓茹开着车，继父和母亲坐在后面，母亲开心地说弟弟娶得好，和洪珊真是般配。
然后笑着问邓茹什么时候才能给她带回来一个女婿。
说完，拉着继父的手，说“我们家的孩子就是听话”。
话音未落，车里气氛有些沉闷。
我猜他们应该是想到我了吧。
邓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笑着说：“妈，没事，等回去后我给邓立打个电话，问问他为什么没有来，连弟弟一生中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来参加。”
母亲终是叹口气，点了点头。
我盯着他们三人的表情，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试图能找到一丝对我的愧疚。
可是没有。
在我失联的这一年里，没有人怀疑我是否出了事，没有人在这一年中联系过我，没有人想知道我在哪里、正在经历什么。
没有人。
今天能想起我，也不过是顺口一提。
更多的，是觉得我怎么这么不懂事，都不知道主动和他们联系。
邓茹停好车就直接回了房，拿起手机给我打电话。
一遍又一遍，没有人接。又烦闷地点开软件，给我发消息，质问我为何不接电话，警告我永远别想摆脱她的管束。
不能摆脱她吗？
我看看现在飘忽的自己，心想现在应该算是已经摆脱了吧。
继父敲敲门，走进来，问邓茹有没有联系到我。
邓茹摇摇头。
继父沉默了一会，“你说，他会不会……”
“不会。”邓茹掐灭烟，狠狠地回答：“他不敢。”
我飘去母亲那里，却意外看见她拿着我的照片发呆。
我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哦，那是在我八岁的时候照的全家福。
我搂着六岁的邓杰坐在前面。
后面是十一岁的邓茹挽着母亲和继父站在中间，一家人笑得格外开心。
我记得这是我第一次照全家福。
我兴奋得早早起床，给自己和邓杰梳了一模一样的中分发型。
继父看到后还分别捏了捏我俩的脸，笑着和母亲说我们家的两个小少爷真是帅气。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天我撒个娇，或是找个理由换一天去拍照，我以后的人生会不会像那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又治愈。
我看到继父回到母亲身边，朝母亲摇摇头，说连邓茹都没有联系到我。
母亲叹了口气，把话题转移到等邓杰带洪珊回来的时候，要给他们做些什么好吃的。
我又去看看邓茹，她拿着手机，还在一遍遍地给我打电话、发消息。
我想给她说没用的，我已经接不到电话了，又想到说了她也听不到，就作罢。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待在家里，冷眼旁观他们正常生活，仿佛那天联系我只是一时兴起。
邓杰和洪珊回来的那天，母亲早早拉着邓茹去早市买新鲜的肉、菜。
邓茹跟在一旁，细心地挑选。
我凑到她眼前，盯着她看。
不得不说我大姐邓茹长得真是好看，可是为什么越是好看的人就越是无情呢？
她这么聪明，明知道我不可能逃离他们的管束的，却依旧不肯去想我是否遭遇了什么。
从早市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我高中同学曹冉和她的母亲。
我和曹冉在一个城市，公司也在上下楼。
她经常出差，偶尔会拜托我去照顾她养的金毛，算是比较熟识。
邓茹开口问曹冉是否知道我的消息，说他们联系不上我，甚至连弟弟的婚礼都没来参加。
曹冉有些惊讶：“我已经快一年没有联系到邓立了。不光是我，他们单位的人都没找到他，你们不知道吗？”
母亲和邓茹有些茫然无措，点了点头客气道别。
快到家时，邓茹和母亲说：“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去找他。”
他们买了好多东西，都是邓杰和洪珊爱吃的。
东西太多，邓茹把东西放下，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嗯，不认识，但号码的归属地是我工作的城市。
“邓茹小姐吗，这里是万城警局。我们抓到了一个恶性杀人案的嫌疑人，根据他的交代查到了您家人邓立先生的消息。”
“嫌疑人已经交代了犯罪经过，可以麻烦您和家人来趟万城吗？”
我第一次在邓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仓皇失措、无助的情绪，看到她的嘴唇颤了颤，“妈，邓立他可能……”
邓茹的话没说完，邓杰和洪珊正巧也来到门口。
在我最最最无助、最厌恶自己、一次又一次拿着小刀划伤自己、在天台边徘徊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他们会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我看着在前往万城的车上，保持沉默、一脸漠然的家人。
终于知道了，他们不会。
我向来知道母亲不喜欢我。
她觉得正是因为我的存在，令她失去了原本的人生。
母亲是镇子上有名的俏姑娘，在结婚前根本不认识父亲。
那时候母亲有个两情相悦的男同志，却在下班回家的途中被喝醉的父亲拖进了巷子里。
在那个思想还很保守的年代，母亲只能选择嫁给了父亲，生下了我，忍受着父亲日复一日的醉酒和殴打。
直到父亲在一个冬日的黄昏醉酒摔门而去，再没有回来。我和母亲的苦日子才算是结束。
我原本期待着能和母亲开开心心地生活，谁知道母亲把我放在奶奶那里就出去打工，直到我五岁那年奶奶去世后才把我接来。
我才知道母亲结了婚。
我不仅有了新的父亲，还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姐姐和一个刚过三岁生日的弟弟。
其实最开始我、邓杰以及邓茹的关系是很好的。
邓茹非常高兴自己有了两个弟弟，会笨拙地给我和邓杰系领结，教我们识字，拉着我们的手送我们上学。
我也非常喜欢他们，我从未有过这样被人重视的时候。
我有姐姐、有弟弟，有虽然冷淡但是还会关心我的母亲，还有看起来十分和蔼博学的继父。
再后来一切都改变了。
邓茹会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我，对我说着最恶毒的话；邓杰带头在学校里霸凌我，扔掉我的课本和作业，在卫生间一下又一下扇我巴掌，放学后把我关在黑暗的器材室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是受害者，他们却用对待施虐者的方式宣判我的死刑。
明明，我也好想要逃离这个无尽的深渊。
等母亲他们到达的时候，是两个年轻的警察接待了他们。警察相互看了一下，稍微年长的斟酌了一下语言开口：
“虽然我们已经找到了尸体，也尽力进行缝合，但还是缺少了一些，可能……”
邓茹盯着警察，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可能什么？”
“可能已经被嫌疑人煮食。”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是母亲他们太过平静，平静到似乎躺在那里的人和他们毫不相关，在前去房间的路上，两位警察回头看了好几次，最后发现他们是真的冷淡。
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灯，把我的尸体照得过于苍白。我不喜欢这样的灯光，我怕黑，从来喜欢的都是那种偏暖色的灯光。
尸体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尤其是像我这种死了这么久的。
我和他们一起看我的尸体，面目全非，身体浮肿。
哦，我还注意到白布下的身体，原本属于左腿的地方现在是空的，要是他们看得再仔细一点，会发现我两只手都不见了。
“据嫌疑人交代，在受害者还有气的时候，被嫌疑人关在了冷库中，隔几天会来割去某个器官或者肢体。”
“嫌疑人章长是万城本地人，在四年内犯下了五起恶性杀人案件。他在行凶前，会对受害者进行几个月的观察，以便确保自己所为不会被人发现。”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会直接将受害者掩埋。近期万城下大雨，冲出了埋在上山的其他受害者，我们才顺利找到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