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墙头偷摘果子,底下有个小郎君被众人欺辱。
他被推倒在地,晕头转向嘭嘭给我磕了两个头。
这一磕,就坏事了。
因为我是财神娘娘座下的散财童女,凡人给我磕了头,我要满足他们的愿望。
小夫郎的愿望是让我滚。
小夫郎一直等人散尽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没有看我一眼,仔细拍了拍粗布竖褐上的灰尘,就一瘸一拐走开了。
我兜着裙角里一小堆果子,眼巴巴跟着他的步伐。
他往左,我也往左。
他往右,我也往右。
他钻狗洞,我也……
不,弄脏裙子财神娘娘会杀了我的。
自从被天庭赶下界来,娘娘就一直阴晴不定,再脏了衣服,我又要睡庙外了。
小夫郎也不耐烦了,让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我只能满足他的愿望,含泪在地上滚了一圈,撞到墙角,果子都撒了一地。
小夫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瞧见我要哭不哭的样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我拽起来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是散财童女,你给我磕了头,我要帮你实现愿望的。”
“就你这样子。”小夫郎轻嗤了一声。
我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脸有点红。
“没办法啦……娘娘犯了错,我们被天庭赶下界来了,穿不起漂亮衣裳。”
小夫郎绕过我大跨步往前走,我咬牙放弃了滚落在地的果子,追了上去。
“我不需要实现愿望,你走罢。”他面无表情看着前方。
“不帮你实现愿望,娘娘攒不够功德,我们就回不去天上了。”我有些丧气地跟着他,走过昏暗的小巷。
巷子尽头立着破败的草屋,小夫郎搀扶着门前坐着的盲眼妇人进到屋里,出来见我还在,面色又是一变。
“你还不走?”他低声喝到。
我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犹豫之际就听到屋里传来妇人的声音。
“岷哥儿,你在同谁说话?”
屋里是小夫郎的母亲,赵夫人。
小夫郎名赵岷,父亲原是驻守边关的将士,兵败被杀后,母子俩被本家抢走钱财,赶到这里自生自灭。
赵夫人听闻丈夫噩耗哭瞎了双眼,无力操持,简陋的家只能靠赵岷每日去城外砍柴换钱支撑。
我听得眼泪汪汪,捧着赵夫人给我的稀粥哭得打嗝。
赵岷:“你不喝给我。”
虽然我和财神娘娘日子也过得清贫,但有时娘娘一夜未归,做法普度众生后,我们也能吃点好的,烧鸡或者大白馒头,娘娘说这是供品。
前两日娘娘也去做法了,我想起破庙里还存了半只烧鸡,匆匆把碗一放,在赵岷莫名的目光中跑掉了。
上气不接下气跑回破庙,轻手轻脚推开庙门,娘娘还在案桌下睡觉,我偷摸着拽了只鸡腿藏在袖里,又原路跑回去。
赵岷看着碗里的鸡腿,看着我的目光像是在看大白天他爹显魂。
“我只能拿这一点。”我小声告诉他,“你和赵夫人吃吧。”
他们吃肉,我馋得口水悄悄流,赶忙捧着清水一样的粥灌了一大口。
赵岷分了一半给我。
好人啊!
天快晚的时候我帮着赵夫人绣完了帕子,瞧见赵岷在院里打拳,凑过去问他。
“你会武,为何还要受他们欺负?”
“……我还要在那里卖柴,得罪人对我没好处。”
“你真的没有愿望?”
“我有的话你能实现?”月光下他鬓间的汗水闪闪发光,斜睨了我一眼,“你自己都吃不饱饭,还帮别人。”
“娘娘说我的法力被封了嘛,以后就恢复了。”我沮丧地踢着小石子往门口走,“那我走了,明天再来。”
“你还来干什么。”赵岷嫌弃地啧了一声,收了拳跟上我,“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赵夫人说明天喝青菜粥呢,喊我一起……不远,就在城外庙里。”
赵岷送我出了城,走过竹林,一打眼就看到破败不堪的庙。
“财神庙?”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惊奇,“你家娘娘不会真的是财神娘娘吧?”
“那当然……嘘。”
我正要洋洋得意告诉他娘娘的光辉事迹,就看到破庙门被推开了,娘娘冷着脸拽着棍子,见了赵岷,劈头盖脸便打了过来。
我推搡着赵岷让他走,一时不察身上挨了好几棍子。
“鬼!恶鬼!离傻姑远远的!”
娘娘一边大骂一边挥着棍子,好容易将疑惑的赵岷推走,我抱着娘娘的腰将她拖回破庙。
娘娘一言不发回到桌案下躺着,我不敢去触她霉头,转到佛像后面自己的稻草窝,一眼就看到了那半只烧鸡摆在我床边。
我蹲在冰冷的石像后捧着烧鸡,油腻的香味钻入鼻子。
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我和娘娘被天庭贬下人界,已经过了五年。
五年前我们还住在华丽的宫阙,走到哪里都有仙娥行礼,一日三餐吃的是仙露琼浆,睡的是绫罗绸缎,心情好了手一挥哗啦啦撒钱,有凡人给娘娘磕头,娘娘就能满足他的愿望。
直到娘娘与凡人私通,犯下大错,被白胡子的天帝赶出了天庭,她就带着我下界来,住在破庙里,风餐露宿,什么时候积攒够了功德,就返回到天上去。
也是从那时开始,娘娘彻底对男人死了心,告诫我不要靠近男人,她见一次就打一次,定要将那不怀好意之人打走。
结果这次她把赵岷也当成了坏人。
翌日我趁娘娘不在去了赵家,满怀愧疚地和赵岷道歉。
赵岷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刚砍完柴回来,我帮着赵夫人做饭,赵岷吃完饭还要去卖柴,我跟着他去了昨日初见的地方。原来这是关员外的宅子,昨日是赵岷第一次送柴来,走的时候迷了路,被仆从孩子们一顿欺负,最后遇到了偷果子的我。
为了防止再度出现昨日的情况,我甚至在宅里捡了根棍子,忐忑地等赵岷从柴房出来。
远远的,小径走来一群人,我垂着头将自己缩到柱子边,心不在焉看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的鞋子从面前经过。
“哎——你。”
一双蓝短靴在面前停下。
“这不是城外破庙的小乞儿?怎得到这里来了?”
“哦,城外破庙……那个女人的孩子?”
我迷惑地抬头,看到众人笑得奇怪,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新鲜玩意。
正手足无措时门开了,赵岷一言不发拉着我就走。
走得远了我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不要靠近他们。”赵岷侧脸绷得紧紧的,“下次见了,你就跑,听见没?”
我蔫蔫点头。
“财神庙的女人,真是你娘?”
出了宅子,我们继续沿街卖着柴火,赵岷背着柴篓子突然这么问道。
“当然。”我哼哼道,“虽然娘娘是神仙,无法生育,但我是娘娘的亲生女儿,是她用自己的神骨混着泥土捏成的娃娃。”
赵岷:……
他看起来好像没信。
也是,娘娘说过,凡人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也只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晚上我照旧回到了破庙,娘娘去做法普度众生了,一夜未归。不过这是很常见的事,我抱着咕咕叫的肚子睡到第二天早上,娘娘却依然没有回来。
一直等到中午娘娘都不见踪迹,我焦虑不安地转圈圈,拔腿朝赵家跑去。说来惭愧,我们在这座城生活了五年之久,除了刚认识的赵岷,一时竟找不到相熟的人帮忙。
赵岷还在院里做木雕,这是他前几天才发现的商机。
见我慌慌张张跑进来,赵岷拍了拍衣上的木屑站起身。
“怎么了?”
“我家娘娘现在都没回来……”我连蹦带跳比划着,急得想去拉他,又不太敢,最后还是赵岷开口问道。
“你娘一般会去哪里?”
“……不知道,她不让我跟着,不过每次回来都会带着城西的烤鸡。”
我跟着赵岷去了城西。
沿途一路找过去,在污水横流的巷子深处,我们找到了伤痕累累的娘娘。
赵岷帮我将娘娘背回了破庙。
他走时欲言又止,我没有看到他复杂的目光,只是急着将娘娘安顿好。
等我想起还未同他道谢,一转身,门口已空荡。
后来我一连半个月都没去过赵家。
娘娘又过了半个月才能下地,只是一直不说出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反而张罗着要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