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州盛极一时的沈家被抄了家,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我冒着大雪从乱葬岗驮回来一个漂亮的公子,受了极重的伤,尤其是两腿间,鲜红一片。
天太冷,他身上一点暖和气儿都没有。
我脱光了钻进被窝搂着他,期期艾艾道:“沈公子,不要死……”
后来,他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东西二厂都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我又脱光了爬进他的被窝,缠着他的腰,眼巴巴道:“随之哥哥,我们圆房吧……”
“阿晚,你可想清楚了,我是个太监……”沈随之如墨般漆黑的眸子盯着我,喉头滚动。
在乱葬岗找到沈随之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尤其是双腿间,血液冻成了厚厚冰碴,鲜红鲜红的。
我驮着比我高大许多的沈随之,翻了两个山头,才到家。
雪太厚了,到家的时候,我双腿冻得青紫,而沈随之身上更加凉了。
我烧了热水,脱掉了他身上因为失血过多凝结在一起的血衣,一点一点给他擦拭伤口。
双腿间骇人的伤口,再晚些怕是失血过多丧了命。
小小的火盆起热太慢,最后我咬咬牙将我和他都脱光了,塞进了一个被窝里。
我搂着他,不敢开灯,甚至不敢让沈随之醒来。
他曾经邬州最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沈知府家的少爷。
如今却变成了太监,还和一个街角卖豆腐花的村姑搂在了一起。
两个人挨着,终于暖和了些,我累极了,也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哐哐哐”的敲门声砸醒。
惶惶然睁眼却猛地撞进一对漆黑的眸子里。
沈随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只是那双眼睛无悲无喜,早没了昔日的光亮。
“安晚,怎么回事啊,下雪就偷懒,快点起来开摊,小爷我要吃豆腐脑。”门外传来了喊叫声。
是隔壁卖猪肉的勇哥。
我松了一口气,红着脸从被窝里出去,背着沈随之套上昨日还没被烤干的袄子。
“勇哥,我染了风寒,今日开不了摊了,明日吧,明日我给你端过去。”我靠在门上轻声道。
说完,我又装模作样咳了几声。
“你平时不生病的啊,怎么突然生病了,你开门让我看看。”门又被撞了下。
我赶紧顶住门,又道:“不碍事的,我服了药了,男女有别,你进来了让我以后如何寻人家。”
门外沉默了一阵,勇哥又道:“我给你拿药放门口,等下你记得拿进屋,有什么事喊一声,我就在隔壁。”
“嗯,谢谢勇哥,等我好了请你吃豆腐花。”
勇哥走了,我敛着半干不干的袄子,冻得只打哆嗦,但再也没敢上床去。
床上沈随之的那双眼睛太冷了。
我熬了粥,给他端过去,喂到他的嘴边,他不喝。
没法儿,我只得含到自己口中,再贴着他的嘴唇给他喂。
他的双眸闪动了一下,我舌头一卷,喂下去了。
有了这个开局,后面喂的时候就顺当多了。
我又给他身上换药,一开始他还像个死人似的无知无觉。
换到下半身的时候,他挣动了一下,但又泄了劲儿。
他伤得太重了,即便是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沈公子,我不会安慰人,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活下去,把我的仇人都杀光……”
“沈公子,你活了下来,这就是命,天命不可违,我很早就没了父母,但人总是要谋个出路的……”
“沈老爷和沈夫人是那么好的人,你一定要为他们沉冤昭雪,所以你得活下去……”
“沈公子,阿晚想让你活下去,我从雪地里翻了两个山头才把你救回来的……”
……
我说了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又是因为我说的哪句话。
后来我再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变得很顺从。
即便是擦拭下半身,他也装得无所谓。
这几日我起早贪黑地卖豆腐花,赚来的钱好不容易供上了沈随之的药。
不愧是练家子,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但好像那夜过了后,从前邬州沈家意气风华的少爷就死了。
现在的沈随之阴鸷得让人可怕。
我窝在灶前烧火,他倚在门框上看着我,目光深沉。
“为什么要救我?”他突然问道,声音暗哑,像染了冰霜。
水烧好了,我一瓢一瓢地往浴桶里舀水,说起那日我卖身葬母的事情。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我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红衣少年掀开马车帘子,青葱玉指递过来一锭金子。
他给了我金子,却没有要我的身。
水汽氤氲,熏得我脸热。
那日的红衣少爷现在就在我的房里,与我隔着不过一步的距离。
时至今日,我依旧喜欢他。
但我只说道:“一锭金子,值好多钱的,我葬了母亲,余下来的钱买了这间豆花铺子,日子也变好了,我救公子,就是为了报恩……”
沈随之漆黑的眸子盯着我,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只得局促道:“水好了,药材也放进去了,你沐浴吧。我,我去外面。”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腕,一字一句道:“安晚,我不是男人,你知道的吧。”
我慌了神。
难道这也能被看出真心吗?
“我,我出去。”我慌不迭地逃开。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开始沈随之动不了,只能被我安排。
我让他睡床,自己就窝在柴火堆上。
后来他能动了,又将我像小鸡一样拎回了床上,和他一起。
现下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却站在床边局促地不知该不该上去。
他却对我说:“安晚,我把自己卖给了镇南王府,明天就跟人牙子去南边了。”
我猛地抬头,震惊道:“那,那我怎么办?”
他眯着眼睛,似乎是在考虑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急忙解释道:“我, 我这几日,同你,同吃同睡,你,你不娶我吗?”
我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
他可明白我的心意?
“隔壁的林勇对你……不错,他会娶你的。”他不看我,只说道。
我扯着他的袖子,咬牙道:“可,可,我喜欢的是你。”
十三岁那年,看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金尊玉贵又好看的公子,他在我心里始终如一。
沈随之暴躁地甩开我的手,恨声道:“安晚,你为什么不明白,我已经不是男人了,我以后就是镇安王府的一条狗,是腌臜的阉人!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说着,他便摔门离去。
连一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收拾。
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我打听到发卖的人牙子今日凌晨一早就启程去了南边。
沈随之是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人,我怎么舍得就让他这样一走了之。
于是,我也收拾了包袱,将摊子撤了,门锁好,上路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安随之。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弯下脊背,跪在地上。
一个脸白得跟发胀的馒头似的老太监从轿子里下来,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将他当成了踏板。
我攥着包袱的指尖掐得发白。
他抬起快低到地下的脑袋,看见了我。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个目光,我只知道,那一刻他是多么不希望被我看见。
等老太监走了,他拎着我的肩膀将我按在了墙上。
“为什么跟来?”他满眼的阴鸷。
我吃痛,可怜巴巴道:“你还没娶我……”
沈随之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又赶紧说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可以去镇南王府上当厨娘,我做菜很好吃,你吃过的……”
接着,一双大手压在了我的后颈,力气大的几乎要将我捏碎。
“安晚,这是你自己选的,你别后悔。”
这是沈随之第一次主动抱我,我觉得这趟真的来值了。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镇安王的厨娘哪有那么容易就当上。
沈随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灰腻子,一点一点地抹在我的脸上。
他嘱托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洗掉。”
我郑重地点点头。
“进去以后,看见主子就低着头,别给我惹麻烦。”
他的指腹粗糙,抹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脸红了,不知道他看得出么?
进了王府后厨,我才知道自己当不了厨娘,只能是个洗菜挑粪的粗活丫头。
王厨娘胖胖的,骂起人来的时候也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