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秦砚的第五年,时雪回来了。
岁末,大雪,他车速一百去机场接她。
我在大雪中等了一夜,直至四肢僵劲,他依然未归。
一年后,暴雪,他车速一百五只为追逐一个逝去的灵魂。
夜色渐深,雾云霭霭,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刚把煨好的番茄滑蛋牛肉端上桌,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点开,是一个匿名网友的提问:「年少时你喜欢的人怎么样了?」
我嘴角微微一笑,点开键盘,敲下回答:
成为他的夫人,与他一起手挽着手逛菜市场,在绿意盎然的林荫道上漫无目的地散步,一房两人,三餐四季。
在冬季来临的时候,紧紧相依窝在飘窗台上,手握一杯滚烫的咖啡,看窗外雪花飞舞。
刚打完最后一个句号,就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嘴角的笑容又再次浮现。
玄关处,秦砚脱下黑色大衣,露出米白色高领针织毛衣,额顶碎发上是闪烁着的晶莹水珠。
我喊道:「饭已经好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我打开电饭煲,米饭的热气扑面而来。
忽然腰上一紧,秦砚的气息从身后将我紧紧环绕,是薄荷的清香。
他将下颌埋在我的颈窝,音色低沉轻柔:「夫人,遇见你我真的很幸运。」
尽管只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秦砚却总是夫人夫人的叫我,带着上世纪的古老气息。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甜蜜安静的气氛,秦砚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是时雪。
他皱了皱眉头,挂断了电话。
我装作没看到,拿起另一个碗继续盛米饭。
他将两碗米饭端到餐桌上,刚准备帮我拉椅子,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再次按断,把手机放在一边,一脸歉意地看着我。
「是工作上的事吗?」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躲闪,轻声回了句:「骚扰电话。」
我夹起一块牛肉,放到他的碗中,碗旁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
他眉头微蹙,一脸担忧地将手中的筷子放在一边,眸色深沉地望向我:「岁岁,公司遇到点紧急的事,我要回去处理一下。」
没等我回话,秦砚已经拿起手机,行色匆匆地走向玄关。
他匆忙地穿上大衣换好鞋,转动门把手准备出去。
我叫住他:「阿砚,你会回来的,对吗?」
他眼神一滞,又随即恢复正常,轻柔地说道:「别多想,我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落下,只留下清脆的关门声。
窗外的雪愈加猛烈,将秋的气息埋在一层又一层的雪下,也重重压在我的心头。
忽然头顶上的灯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许是大雪压倒了周围的电线,电路不稳。
下一秒,整个房子被黑暗笼罩,只有窗外的路灯露出微弱的亮光。
我的腿不由得颤抖起来,瘫倒在地上。
我有黑暗恐惧症,连睡觉都是要开着灯。
以前停电时,秦砚都会陪在我身边,让我闭眼藏在他的怀里,等他修好电路再睁开。
可是现在,秦砚不在,我一下子慌了神。
看着窗外的路灯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朝门的方向跑去。
拧开门,一路狂奔到灯光下。
尽管屋外雪花纷飞,我的后背却布满了层层冷汗。
待到呼吸趋于平缓后,我才发现手机还落在屋里。
一阵寒风从身边刮过,房门随着风力眶的一声紧紧与门框闭合在一起。
别墅坐落在半山腰,要到有人的山底要走两个小时,何况又下了这么大的雪,路更加不好走。
我靠在路灯杆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来车的方向。
阿砚会回来的,他向我保证过的。
他怎么会食言呢。
雪势不减反增,片片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又融化,融化的雪水流下来,蜇的眼睛生疼。
我双手抱胸,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雪覆盖在身上,渐渐化身成一个圆滚滚的球。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的身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可是阿砚还没回来。
我起身抖雪,可是脚下一滑,摔到地上,想转身爬起,但意识已经模糊。
在闭眼前的一瞬间,我听到一个声音从内心深处传来:「时岁,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明明知道他说谎时会推眼镜的啊。」
是啊,我们结婚五年了,很多时候他的一个动作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这次我怎么没看出来呢,或许是不想相信吧。
倒地后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睡梦里我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正倔强地望着一个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脸。
但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在生下我后就去世了。
在我有记忆起,那个女人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还有她的女儿,我的妹妹时雪。
那女人将我关到一个没有光的屋子里,为了惩罚我抢了妹妹的东西。
可是那本来是外婆给我的发夹…
当我奋力挣扎,想要逃脱时,爸爸回来了。
他扫了我一眼,我想喊爸爸,却听到他对那个女人说:「时岁就是调皮,真是辛苦你了。」
口中的爸爸却再也喊不出来。
我扒着门框的手瞬间没有了力气,那女人见状关上了房门。
在没有一丝光的屋子里,我听着门外那个女人的讥讽:「岁岁啊,你也不要怪我。」
我牙齿咬得嘎吱作响:「都是你害的的我家支离破碎。」
门外的女人轻蔑地笑了起来:「你可不要诬陷我,时岁害你家庭破碎的人一直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你的母亲,是你让你父亲寒了心,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你骗人,不是我。」我爬起身使劲锤门。
她嗤笑:「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你妈起的吗?你说她当时一定恨死你了吧 。岁,是破碎的碎啊。」
你害死了你的母亲。
她当时一定恨死你了吧…
岁,是破碎的碎啊…
我再也听不清别的声音,耳朵里被那女人的话填满。
我好想进入了一个迷宫,困在其中久久出不来。
再次睁眼,入目的是洁白的天花板,还有空气中挥散不掉的消毒水味。
床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梳着高马尾,一板一眼地削着苹果。
女孩见我醒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姐姐,你终于醒了。」
「你是?」我疑惑地看向她。
「我昨夜十二点下班回家,看到你一个人倒在路灯下,就打了120。姐姐,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你就叫我西西吧。」女孩兴致勃勃地讲述道。
我温和地向她道谢:「谢谢你,西西。」
「不打紧的姐姐。对了,你昨天在雪地里是在等人吗?」女孩澄澈的眼中是大大的疑惑。
「嗯,等我的老公。」我苦笑道。
邻床的阿姨打开了公共电视机,早间新闻的主持人正在播报。
「昨夜,一男子时速百公里只为去机场接女朋友。」
「虽然令人感动,但还是要提醒广大市民雪天路滑,开车慎行。」
中间插播了几张现场的画面,半分钟的时间一闪而过。
可哪怕是这半分钟,我也认出了那位男子,以及那颗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在大雪里冻了五六个小时,秦砚却恨不得违反交通规则去接我的妹妹。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饥饿的叫声。
叫西西的女孩担忧地问我:「姐姐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想了想而后回道:「包子吧。」
她回了句好,就跑出门了。
从醒来后,我一直有个疑问。
为何我是在病房,而不是急诊的诊室。
为什么我现在穿的是病号服而不是自己的衣服?
正当我思来想去时,医生来了。
他一脸凝重,像是要宣布命运的审判。
走到我身旁,看了看手中的病历表,问道:「你就是昨晚急诊送来的女孩是吗?」
我点头。
「你家人有时间来一趟医院吗?」
家人,我大概只有阿砚吧,可是现在…
「他们都挺忙的,您就跟我说吧,医生。我不就是晕倒了吗?难道有什么别的问题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医生细致地解释:「你确实是因为晕倒送到急诊的,但是在昨晚检查时我们发现你脑部出现了一个阴影,于是我们又给你做了进一步检查,今早结果出来了。」
他将一叠检查报告给我看,密密麻麻的检查项目下,我看到的最后只有四个字:确诊脑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