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段茗将自己锁在别院,亲手点燃了桌上的火折子。
大火吞噬屋檐,她就站在火光中,看着一身锦衣的景越疯了一般的奔来。
大火模糊了面容,景越目眦欲裂,触到的不过是她焦黑的尸骨。
府里热闹了一天,直到片刻前才安静了些许。
段茗刚刚有睡意,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段茗翻身望向门口,只能隐约看到穿着红色喜袍的男人渐逼渐近。
她刚坐起来,便有东西砸向了她。
段茗低头,一张纸,掉落在她的怀里,。
休书二字映入眼帘。
最末端景越二字上摁有他的手印。
段茗的脸白了又白,捏紧休书抬眸望向景越。
“王爷……”她的惶然落在他的眼底,激起景越的怒气,他手指擒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脸,冷声道:“别这样看本王,恶心。”
这女人,大礼朝的三公主。
景越曾亲眼见她骑着烈马,当街拖行年老的妇人。
手里握着长鞭,嚣张跋扈至极。
那年,战役打响,大礼朝失了七座城池后投降,大礼朝皇帝不知许了什么好处,两国战停,从此大礼朝归顺其兰。
只不过大礼朝归顺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将这个女人嫁给自己。
景越甩开她的脸,眼神逼仄,“从此你不再是本王的妃。”
他转身要走,喜袍掀起,段茗的眼前一片模糊的红,她下床追上来,张开双臂拦住景越。
她眼眶通红,喉咙滚了几滚,压下汹涌的委屈。
“王爷,我只想问一句。”
景越冷冷的看着她。
“你为何执意要娶苏月。”
“与你何干。”他薄唇抿紧,眼角压紧,“本王希望,日后你不要再提苏月的名字,本王嫌脏。”
喜红色在眼前消失,门开了又关上,冷风袭上她单薄的中衣。
段茗蓄满眼眶的泪水颗颗砸在地上。
当年,景越七岁的时候作为质子被其兰皇室送去大礼,半路遭遇袭击,因脑袋受了创,一双眼睛便瞎了。
段茗调皮,瞒着皇帝去了质子宫,想去看看这其兰来的质子长什么样。
她趴在墙头,看着少年拄着盲杖,步步摸索着上台阶。
短短五阶,他摔了三跤。
一双膝盖磕破,月牙色的袍子上沾了血,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自那以后,段茗隔三差五的就溜去那里看他。
起先总是隔着段距离,后来被他发现后她干脆就不躲了。
她经常领着这个小瞎子在质子宫的后院扒土做叫花鸡,种芍药花。
这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那时候段茗就想,日后她一定要让景越娶自己。
质子无人权,皇帝明令禁止皇子皇女往质子宫跑。
段茗怕影响他,在景越为质的这十年里,她半个字也不曾开口。
所以他不知道她的身份。
……
段茗闭了闭眼,委身蜷缩在榻中。
她做梦了,梦见了他率领其兰国军,夺城掠池,杀了无数大礼朝的将士。
大礼节节败退,不得不降。
她也梦到,那日,景越带人进大礼朝堂,皇帝待他如座上宾。
皇帝身边的太监宣读,新晋附属国公主段茗与景越的婚事。
她与他一帘之隔,她含羞带怯。
只是那人脸上并无任何情绪,手指摩挲着茶盏,只对着皇帝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要苏月。
段茗不知,景越如何识得苏月。
段茗撕了休书,她不答应和离。
御赐的姻缘,他说不要就不要么?
段茗隔着窗柩,看到那喜乐漫天的红,红灯笼,红喜绸,和穿着红嫁衣的新侧妃。
……
竖日,苏月由婢女嘉绿搀扶而来。
她递给段茗一方帕子。
“苏月是来谢谢姐姐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苏月都写在了帕子上。”
帕子是黑色的,右下角用金色的绣线绣着一个朝字。
段茗攥紧了帕子。
里面字字句句都是对段茗年少搭救之恩的感谢;字字句句都是她和景越在一起后,她对段茗的歉意;字字句句都诉说着她今日来,是来求段茗惩罚的。
待段茗抬起头,苏月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嘉绿吓了一跳,忙去扶人,苏月说什么也不起。
段茗冷冷的笑,这帕子是景越的,他从不轻易许人。
不知道苏月拿景越的帕子绣字是在恶心谁。
“我受不起你的谢。”
她将帕子丢在苏月的脸上。
起身欲走。
门外传来脚步声,只片刻,景越便出现在了段茗的视线中。
堂内的婢女全都俯首跪下,不敢抬头。
景越见苏月跪在段茗的面前,眼中布满戾气。
他甩袖一巴掌,段茗侧脸一偏,火辣辣的疼。
她转头望去,只能看见景越的背影。
他将苏月扶了起来,挑起美人的下巴,美人一双眼睛闪烁,隐有怯意。
景越嗓音凉薄,“王妃已废。”
话落,他低头抚苏月的眉眼,轻声询问,“把她给你做婢女可好?”
苏月杏眸微睁,着急的比划。
景越在她的耳边亲了下,道:“苏月不必怕她。”
段茗缓缓的挺直身子。
“王爷,这件事其兰帝同意了吗?”她抬起下巴,笑意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绝望,一句轻飘飘的话。
一瞬间,大堂里更静了,婢女们都战战兢兢的埋着头不敢抬,生怕因为听了不该听的,下一秒就掉了脑袋。
景越凤眸盯着她素净的脸,忽的扯唇,打发走了所有人。
门被人从外面带上,屋子里只剩下二人。
段茗依旧挺直脊背站着。
“你这么喜欢这个位子?”景越走近她。
段茗笑,“并非,不过是喜欢王爷你这个人罢了。”
景越大掌扣住她的脖颈,薄唇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这是本王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扭头,看着她颤动的睫毛,亲了亲她的脖颈,“不知道一个失德的女人,是否还配在这个位置上。”
段茗僵着脖子转头,对上他一双幽邃的眼眸。
他站直身子,拍了拍她的脸,转身。
宽大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掀起,在段茗的眼前落下一片黑色。
“冬忍,把人带过来。”
一开始段茗还不明白,直到冬忍将她推进芙蓉园的废房内。
景越就坐在外面。
很快,从外面进来一个男人。
景越端起茶,摆手示意。
段茗的脑袋嗡的一下,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明白了景越想要做什么。
她的目光望向景越,那个面容干净的少年已然长的意气风发,他十七岁回其兰,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就连一双温秀的眉眼都镌刻了几分戾气。
她慢慢的向后退,手抓住了花瓶用力向下一砸。
她握着碎片,指着来人。
血红的眼盯着景越,“景越,你敢。”
景越牵唇一笑,冷声道:“你对本王来说,不异于蝼蚁。”
他掀起眸子,“本王有何不敢?”
他喝道:“关门。”
冬忍低下头,将门掩上。
景越摩挲着茶杯,如愿的听到了里面女人的尖叫声。
下一刻,门被人砰的从里面推开,却是那男人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他脸上胸襟上全是血,指着屋子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景越眼神一凛,冲了进去。
那原本对着外人的瓷片,此刻插在段茗的喉咙上。
血流如注,双眸紧阖,像个死人。
冷风吹进来,段茗一个瑟缩,醒了过来。
屋内没一个人,她歪头望着帐幔出神。
她不该嫁给景越的。
门外隐有哭声,是小桃的。
段茗张嘴唤她。
下一刻,小桃红着眼冲进屋,见到她醒了,眼泪更是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段茗摸摸她的脸,问:“谁欺负你了?”
小桃摇头。
段茗低头,就见小桃将手向后藏。
“手伸出来。”她厉声道。
小桃浑身一抖,将布满血痕的手摊开。
“苏月?”她问。
小桃将头埋下去。
段茗掀开被子起身就往外走。
小桃跌跌撞撞的跟,拉也拉不住她。
蔷薇园。
门被人猛地推开。
苏月正在吃桂花糕,闻声被吓了一跳。
刚看清来人是谁,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她的衣领被段茗抓住,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
“苏月,你别忘了,小桃之前是如何待你的。”
苏月八岁那年患了恶疾,宫中医郎奉规定不给治,是小桃匆匆出宫,顶着寒冬腊月的风,跑了大半个乾安城,才叫来了给她救命的郎中。
而她脚冻坏了一只,到现在还有些跛。
苏月闻言,冷冷的笑。
那笑意刺痛段茗的眼,她大脑一片空白,手高高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