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母之仇、杀夫之恨、窃国之怨,
而做下这一切的老匹夫,偏偏是我的亲爹。
他这是世上最狡猾的老狐狸,
想要他的命,需徐徐图之。
楔子
我的夫君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但他似乎很恨我。
新婚之夜,他一把扯下我的红盖头,用一双猩红的厉眼狠狠瞪着我,那修长的手因极力克制怒火而迸出根根嶙峋青筋。
一声冷笑,他阴寒寒的问道,“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太后?公主?还是夫人?”
我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扔到地上,淡淡答:“用不着如此阴阳怪气,王桓此刻就在承华殿,你若敢去杀了他,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你想让我杀了你爹?”
他面露困惑,蹙起的修眉里尽是猜疑。
“住口!”我怒极,“那老匹夫不过是个窃国的狗奸贼,他根本不配为人父!”
可话虽这样说,全天下却都知道我是王桓的女儿。
我叫王玖樱,出自山阴王家,是大司徒王桓的不知第几个女儿。
他半生姬妾无数,子女无数,如果不是我自幼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他根本不会在意我。
可我宁愿他从没重视过我,如此,我便不会被他像个礼物一样送给男人。
成皇刘钰其实早有皇后,可是王桓逼死了她,然后把我强行送进了宫。
如他所愿,我成了刘钰的新皇后,但他仍不满足,一年之后就用一杯毒酒结束了刘钰的性命。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当我跌跌撞撞闯进承华殿时,刘钰已经痛苦的蜷缩在地上,面容铁青,嘴里淌着一股股腥黑的毒血。
“阿樱——阿樱——”,他乞求般得像我伸出手,眼神里尽是恐慌与不舍。
他是我的夫君,天性良善,知情识趣,即便我是王氏女,他却对我依旧百般温存,我怎能不爱他?
可他是皇帝啊,连他都无法自保,我又有什么办法救他?
我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任那昔日与我温柔缱绻的身躯渐渐变得冰冷,变得坚硬,我亦心如死灰,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可王桓却欢喜的很。
他一手遮天,立即另立了刘钰的庶子刘喆为大成新帝,并昭告天下,封我为皇太后。
喆儿刚满三岁,我们孤儿寡母都小心翼翼的在王桓眼下讨生活,凡事皆由他做主。
但他很快又不耐烦了,废掉了喆儿,自己穿上了龙袍,而我,又像木偶般,从太后变成了华阳公主。
杀我夫,废我儿,我终日在长乐宫里以泪洗面,不肯原谅他。
他便想了个自以为能哄我的好办法。
他派兵包围了长史府,圈禁了秦长史一家九十六口,逼着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名的秦六公子娶我为妻。
秦沅素来孝顺,为了救整个长史府,最终他决定牺牲色相,入宫做东床驸马。
新婚之夜,我毫不犹豫的将一把匕首扔给了他,他反而犹豫了。
我知道秦家曾是刘氏近臣,他对王桓早有杀心,可那承华殿守卫森严,即便他自幼习武,也近不得王桓的身。
“秦六公子,请坐吧。”
我亲手摘下凤冠,请他在椅中坐下。
“这桩婚事,非你我所愿,你为护佑全族,我为掩人耳目,不如,我们各取所需,待我手刃老匹夫之日,便是你我各奔东西之时,当然,你若贪图荣华富贵,也可去向王桓告发我,一切,皆由公子定。”
我说的坦荡直率,毫不遮掩,红烛摇曳中,秦沅紧紧盯着我,似是要把我看透。
半晌,他冷冷道,“你当我秦氏子弟是什么人!”
新婚之夜,我们同塌和衣而眠。
长乐宫里尽是我爹的耳目,既然是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在秦沅诧异又尴尬的眼神里,我面色坦荡地摇了半个时辰的床腿,还不时的发出令人耳红心跳的喘息声。
待我胳膊酸痛,不得不停下来时,秦沅那张如凝脂刀裁般的脸竟然透出几丝微红。
“这就可以了吗?”他略有些不自然的问。
我疑惑的望着他,“怎么?你觉得时辰有点短?”
秦沅是世家子弟,以为女子都该是端庄贤惠的,却未料世间还有我这般狂狷之辈,他始料未及,耳根子刹那间都红透。
“不短,够了。”
说罢他随手拉过一个锦被盖住身子,不再理睬我,银红色的纱幔中,只留给我一个修长清薄的后背。
京城第一美男子,名不虚传,不过一个线条起伏的后背,已足够令人沉迷。
可我不会动心,我历经两朝,身负“误国妖后”之名,早已心如止水。
我只想复仇,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趣。
月华如水,我与他同床异梦,各怀心思,背对背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第二日,我们穿戴整齐,准备去给王桓请安。
临出长乐宫,我淡淡的嘱咐他,“想救长史府,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点点头,向我伸出手,日光下,玉冠银簪,眉眼风流。
我们一起踏进了承华殿,王桓早已春风满面的等在那里。
“小婿秦沅向吾皇敬茶。”
他没有俯身下跪,却躬身低眉,亲手奉了一杯茶敬他。
“哈哈哈哈”,王桓朗声大笑,一张老脸尽是得意。
他接过茶,望了我一眼,故作慈父状,“樱儿,朕亲自挑的驸马,你可满意?”
我在一旁淡淡的说,“左不过就是男女床上那点事儿,他肯尽力,我自然是满意的。”
我故意口出虎狼之词,脸上却无半分羞涩。
可我身边不远的秦沅,却似是被我的放肆淫荡惊住了,不露痕迹的往一旁闪了闪身。
“哈哈哈哈——”
王桓对我的态度很满意,他摸了摸胡子,竟然开口夸赞道:“不愧是我王桓的女儿,敢说敢做又敢当,真乃女中豪杰。”
我懒得理他,径直拉着秦沅的袖子坐在了椅子里,有花枝招展的奴婢为我们献了茶,王桓借机对秦沅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我无视他们,只望着殿内的一只笼中鸟沉默不语。
待告辞时,我忽然转身对王桓说:“如今秦六公子已是我的夫君,长史府便是我婆家,劝父皇还是撤了守卫吧,以免日后这亲家难做。”
我故意出言维护秦家,王桓心里愈加满意,“那是自然,亲家嘛,嘿嘿。”
他时常会露出一副憨厚的模样,可这般模样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这是世上最狡猾的老狐狸,想要他的命,需徐徐图之才好。
其实,我早就想要王桓的命了。
因为,是他亲手杀了我娘。
我娘原是中书令刘安的妾室,多年前刘安无意得罪了他,他便一夜之间屠了刘府,还将刘府有姿色的女眷都占为己有。
我娘貌美,自然逃不开他的魔爪。
进入司徒府之后,我娘一度很得宠,府里其他妾室都很嫉妒她。
她们时常在王桓面前挑拨,说我娘私下里常出言诅咒他,他于是大怒,有一天醉酒之后亲手掐死了她。
那时我六岁。
我躲在阁楼上,紧紧捂住嘴巴,连眼泪都忘了流。
但自那日起,我时常做噩梦,在梦里,我娘翻着白眼,猩红的舌头伸出三尺长。
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在司徒府里活下来的,但我一直想给我娘报仇。
自承华殿出来,见四下无人,我放开了秦沅的手。
“多谢。”他这次语气里有了几分真意。
我摇头,声音却平静的很,“不必。今日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还了便罢。”
秦沅郑重点头,双眼如朗星,“好!我以长史府发誓,定还你这个人情。”
我“噗嗤”一声,不由得冷笑,“区区长史府,自身难保,还用来发什么誓。如今天下大乱,江山飘摇,乱臣贼子竟称王,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性命吧。”
我太了解王桓了,此人面容憨厚,却狐狸心肠,谁也猜不透他的心。
上一秒他言笑晏晏与你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下一秒就可能将你挖心掏肺剁去手脚做成人彘扔进乱葬岗。
长史府解了禁,可王桓不会轻易相信我们,所以我和秦沅还需要做戏。
我们关闭了长乐宫门,在寝殿日日丝竹管弦,欢歌畅饮,到了夜里,我照旧冷着脸摇床腿,不知疲倦。
终于有一日,秦沅良心发现,对我疑虑尽除,他伸手将我拉到榻上,略带几分不自然的说,“今晚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