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红灯巷里，我倚靠着门框等着接客人。
我上下打量着来人，毫不留情地说，“八十块一个小时。”
他却说，我是他被掉包了的亲妹妹。
我叼着烟，讽刺地笑，“想吃霸王餐？”
他摔门而出。
可我没料到，就是这样的呆瓜，会将我破碎的灵魂拼起，还我一个完整的人间。
浓稠的夜吞没不了凤凰路火红色的霓虹灯，微暗的月光也照不亮巷子的街角。
我拉高短裙，倚靠在破败的门边。
“来一根？”刘姐递了根烟给我，我张口去叼。
“身体好点了吗？”她下意识地看向我的小腹。
我无所谓地笑，“就那样。”
她调笑地撞了我一下，为我蓄火，“走了。”
斑斓的红灯巷里，掺杂着各种廉价香水的味道，引得来人蹙眉。
这个男人，好像是新客。
他老老实实地背着双肩包，穿过人群，黑色边框眼镜安安稳稳地挂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普通又简单的衬衫款式，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对贴上来的女人显得无比地不知所措，几乎可以看到他脸上暴露出来的恐惧。
我懒洋洋地站在原地，不帮，也不抢。
他剥开层层人来到我的面前，眼镜被撞得歪斜。
我推开破败的门，老旧门发出咯吱声，几乎关不紧。
他站在门口，尴尬地将眼镜扶正，慌乱地从双肩包中拿出一沓资料，“你叫李燕，对吧？”
我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八十块一个小时，在这条街，应该算是比较便宜的了吧？”
他咽了咽口水，瞳孔颤动，心疼，可怜的情绪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我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是你亲哥哥。”他拿着资料在我面前翻，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我先是一愣，后又调笑地看着他，“我的哥哥可多着呢，你，也要做我的哥哥吗？”
他严肃地看着我，从心底泛起的恶心通通浮现在他的脸上。
“我真是你亲哥！”他猛地抬起手，想将厚厚的资料从我的头上砸下去，纠结的情绪在他的眼中拧成一股绳，他忍着心底的气，将厚厚的白纸放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我仍是不信，也不想信。
如果是我亲哥哥。
为什么现在才来呢？
来见证我掉落泥土后的糜烂和衰败吗？
我冷笑一声，踩着高跟鞋站了起来，抬起夸张的假睫毛，淡漠地看着他，“哥哥，我赚的都是辛苦钱，你这是想吃霸王餐？”
落下的烟灰轻飘飘地落在我的手臂上，无声的对视让本就紧绷的情绪剑拔弩张。
“你为什么一定要靠这个赚钱？”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有着万分的不解，“你就不能去当服务员，去打工，去干干净净地挣钱吗？！”
我歪歪头，猛地将他推出门外，眼里满是不耐烦，“要玩玩，不玩滚！你是谁啊？凭什么教我做事？！”
“小燕，这是怎么了？”大腹便便的猪相男色眯眯地过来搂我的腰。
我尴尬地扯起一抹嘴角，捥着他的手进去，“陈总啊，来照顾我生意？”
我不知道袁日灼蹲在门口听了多久，只是天光将明之时，我接待完最后一个客人，看见他眼下浓重的青紫色。
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我陇了陇身上的衣服，“你怎么还不走？”
“我在等你。”他动了动僵直的筋骨。
我在他边上蹲下，“你真是我哥？”
他看着我的眼睛十分认真，“你可以和我回去做亲子鉴定。”
我荒凉地点了点头，雨水打湿青石板上沉淀的污垢，“那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他抬头看我，“你赚这么多的还不够花吗？”
我没答，心里涩苦，自然地拍拍衣角沾上的雨水，带上长袍的帽子，走入雨幕。
“喂！下雨了！”他在后面高喊。
我扯着唇角，嘲笑他的虚情假意。
再次见到，是在医院的转角处，他弯着腰和医生打听，“刚刚进去的那个人，是叫李燕吗？”
“嗯，她外婆在我们这边住院，癌症晚期了。”李医生语气中有哀有悲，“是个好姑娘，听说一天打三份工……”
“李医生。”我抱着热水壶走出来，打断他们的对话。
李医生的表情变得窘迫，似乎感到不好意思，他点点头，就走了。
我冷着脸看袁日灼，“你怎么在这里？”
他摇摇头，上下打量着我，我的头发半扎着，衬衫的扣子扣到领口，怎么看都显得乖巧质朴。
“很惊讶吗？”我冷嘲。
他干涩地摇摇头。
在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拉住我的手，“李燕，爸妈都很想你，和我回去一趟吧？”
我甩开他的手，甚至想给他一巴掌，我忍着怒气，“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既然当时就抱错了，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我关上病房的门。
正午的太阳炙热而明媚，照亮外婆的病床。
她苍老的脸扯出一抹和蔼的笑，“好孩子，你来了？”
我放好热水壶，安安静静地坐到外婆身边，握住她苍老得像树皮一样的手，“嗯，外婆，我给你削苹果。”
她看着我的脸，细细描绘，浑浊青黑的眼透露出不舍和留恋，她的声音比树皮还要干裂，“小燕啊，你听外婆的话，不治了，我们回家吧？”
我边削苹果，边摇头，根本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要治，要治。”
她侧过头，紧紧地看着我，“小燕，治病要花太多的钱了，外婆活这么久，够了，够了。”
她笑着，“你还这么小，外婆不能连累你啊。”
我忍不住了，趴在她怀里哭，口中还在不断呢喃，“要治，要治。”
“能看见你长这么大，已经足够了。”她抚摸着我的头，“我们回家吧，不治了，不治了。外婆已经活得够久了。”
我抹干眼角的泪，沙哑着嗓音，“钱不是你操心的，我有办法，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医院治病。”
我替外婆掖好被角，如果外婆死了，那我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能够活着的念想了。
我在卫生间洗把脸出来，就急忙跑向急诊室。
我蹲在墙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李医生。
我抓着他的手臂，“李医生，我这边筹到了三万，您看看，能不能先给我外婆做手术，后面的钱我都会补上的。”
他深叹了一口气，将我的手拉落：
“抱歉，李小姐，医院有规定，我……我无能为力。”
我仍固执地去抓他，“真的不行吗？我能借的钱已经借了个遍，这已经是我能借到的所有的钱了，李医生你行行好，求求你……”
“给。”一只白净的手插足于我们之间，我抬头看向袁日灼。
他冲我点点头，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将我拉到身后：
“这里是五万，后续所有的医疗费用，由我一力承担。”
我在他身后的背影里，猛地抬头，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让我觉得陌生又惶恐。
“好的。”李医生点点头，“那你们去那边缴费吧。”
我和袁日灼并排走着，一路无声。
他交完钱，才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聊聊吧？”
我点点头，“想聊什么？”
我们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院子里的一切都显得老旧而破败，却还有来来往往的孩童嬉戏。
“对不起。”他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十分难以启齿，“之前，之前是我态度不好。”
我无所谓地将衣服拉紧，手揣进风衣口袋里：
“嗯，刚刚，也谢谢你。”
我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你做那种工作，是为了给老人家筹医药费吗？”
良久的无声，我将脚底的石头踢开，吸了吸鼻子：
“嗯，外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袁日灼的唇角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我通红的眼睛的那一瞬间禁了声。
我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讲的。”
袁日灼垂下头，在等我的下文。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妈说我没有父亲，她的眼里只有赌博。”我看着袁日灼的后脑勺。
“你也应该知道，这赌着赌着，人就走火入魔了。”我吐出一口浊气，我的故事，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没有人想知道，也没有人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