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夭折的第二天。
婶娘突然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娃。
我知道,那是我弟弟回来了。
自从二胎政策开放后,本来互相看不上眼的我妈和婶娘开始变得形影不离。
两个人每天上山烧香拜佛,四处寻找生儿子的偏方。
突然有一天,我妈高兴地跑回家,手里还拎了一大包中药。
“盼男他爸,快出来,咱们马上就有儿子了。”
我从来没见过我妈这么高兴过,甚至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光。
也是从这天起,我爸妈每天都要喝下两大碗又黑又苦的汤药。
那段时间我害怕极了,总觉得他们会被这来路不明的祸害。
我问我妈:“妈,这个药苦不苦?”
我妈猛地灌进去一口,然后笑着说:“不苦,喝了这个就能给你生个小弟弟了,有了儿子就什么都不觉得苦了。”
还好,没过多久,我妈就怀孕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婶娘就每天加量地喝汤药,生怕被我妈比下去。
也终于在一个月后,婶娘也成功怀孕了。
我妈和婶娘又开始较上劲来。
我每天放学都能在胡同里听到他们两个人的斗嘴声。
“妹子,你看你那肚子圆圆的,和我怀盼男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妈笑着说道。
“那可不一定啊,我怀我家大妮那会成天地吐,一直吐到八个月才好,这次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婶娘用手摸了摸肚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拔高了几度。
“嫂子,听我哥说你吐得厉害啊,苦胆都要吐破了。”说完她就捂嘴笑了起来。
可怜的大妮妹妹从婶娘怀孕开始,就被送到了她舅舅家寄养。
“听说现在镇上的医院有机器能看到肚子里的娃是男是女,你们要不也去看看?”村里的老妇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着说。
可我妈和婶娘真把这话放心上了。
俩人托了关系去镇上私人小诊所做了性别鉴定。
大夫说我妈肚子里的是男娃,婶娘怀的是女娃。
“妹子,没关系,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生儿子啊!”我妈笑得眼睛挤没了。
我妈从诊所里回来以后腰杆都直了起来。
每天都要去胡同里溜达几圈,逢人就会把孕肚挺得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到。
然后等着别人问:“这胎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啊?”
我妈再昂着头骄傲地回应:“去镇上看了,是男娃呢。”
这样一来,村子里都知道我妈马上就要有儿子了。
而我也却再没见过婶娘。
村口的老妇说:“听说吴家二儿媳妇又怀了个赔钱货,这下受了刺激,每天在屋子里点着蜡烛,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什么,估计是疯了。”
那时我只知道大家都想要儿子,但不明白儿子真就那么好吗?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预产期。
因为我妈是高龄产妇,安全起见,选择了剖宫产。
我奶还给这个未出世的大孙子请神婆算了个良辰吉日。
“老大媳妇儿,你明天就去医院住着,跟大夫说说就在神婆算的那个时间做手术。”奶奶对着我妈嘱咐道。
“知道了妈,我早就让盼男他爸跟医生定好了手术时间,我提前三天去医院待产就行了。”我妈的语气里满是幸福之感。
手术室外,我爸和我奶眼神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不时抹一把头上的细汗。
我低着头默默地站在一旁,手指有意无意地捻着衣角。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我奶腾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候着,想要第一个瞅见自己的宝贝大孙子。
她一见护士出来,脸上的皱纹顿时笑作一团,“护士,是个男娃吧。”
护士点了点头,说道:“很抱歉,孩子夭折了。”
我奶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直呼不可能。
“这孩子好像没有灵魂的人偶一样,怎么打屁股也不哭,什么表情都没有。”护士继续说道。
手术室内,传来我妈撕心裂肺地哭喊声,“谁也别想抢走我儿子。”
她紧紧抱着我弟的尸体不肯放手,又低头对着已经变成青紫色的小弟柔声说道:“好儿子,别怕,妈妈在,妈妈保护你。”
与此同时,隔壁病房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这声啼哭对我们全家来说无疑是伤口上洒盐。
我奶眼睛都气红了,提脚就往隔壁跑。
“盼男,快,看着你奶!”我爸照看着我妈脱不开身,焦急地冲我喊道。
我快步追了上去,竟发现隔壁住的正是我那许久未见的婶娘!
婶娘满面红光,神采飞扬,根本就不像村里人说的那样痴傻,最关键的是她生了一个男娃。
我奶见状,立即笑得合不拢嘴,“哎呀,秀珍你可是我们老吴家的大功臣啊,快让我看看我的大孙子呦!”
“妈,这不是我该做的嘛。”她把孩子抱起来又说道:“儿子,奶奶来看你啦!”
我看着婶娘怀里的小人,又黑又瘦。
可奶奶接过小表弟就笑得更开心了,“我的乖孙子,真是和他爸小时候长得一样俊。”
我眨了眨眼睛问婶娘:“婶娘,他们不是说你肚子里的是女娃吗?怎么变成男娃了?”
婶娘的脸色瞬间阴冷下来,看我的眼神冰冷刺骨,我被吓得不禁打了个哆嗦。
“盼男啊,那机器看得不准的,婶娘本身就怀的是男娃。”
奶奶生气地打开了我伸出去要摸小表弟的手,“死丫头,说什么胡话,别用你的脏手摸我的宝贝孙子。”
我心里一阵委屈。
小弟还没凉呢,我奶就将他完全忘在脑后了。
我又瞟了一眼小表弟,突然觉得他和我刚刚夭折的弟弟长得很像。
他似乎也在观察着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这个病房里的气氛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在我转身想要离开的一瞬间。
我竟然看到了小表弟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小弟夭折后,我妈像是一下被抽走了三魂七魄,整个人痴痴傻傻的。
每天都抱着弟弟用过的包被,重复着说着那些话。
终于在我7岁那年,她抱着那个包被跳河自杀了。
我爸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丢下我一个人去外面打工了。
爸爸走到那天,我拉着他的手哭着说:“爸爸,能不能别走,别不要我。”
“盼男,你弟夭折了,你妈也死了,这个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待了。”爸爸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爸爸,这里还有我啊。
奶奶也没了法子,只能咬牙把我留在身边养着。
“不光是个赔钱的玩意儿,还是个丧门星。”这是奶奶经常对我说的话。
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只因为我是女孩。
而表弟即使再淘气,奶奶也只会说:“男孩小时候越捣蛋,长大了就越有出息。”
可是人的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消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