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出事后,我拿了他的股份,承诺会好好照顾他的儿子。
现如今,我看着枕边的小狼狗陷入深思——怎么就把人照顾到了床上?
老何死得挺难看的。
研一的时候他眉飞色舞,搂着刚大二的我说:学文物鉴定,还不如去买卖玉石。
“咔嚓”
他冲我挤眉,手立着砍下:“学妹,这么一刀,富贵在天了!”
现在他刚从ICU被送出来,已经是不行了。
老何不是没有家人,但最后只愿意叫我来送他。
他老婆刘沁在医院给老何下了病危通知后,再没来过。
她和老何婚前做了财产公证,听说正四处找律师咨询想多捞点。
偏我还是个心硬挤不出半滴泪来的,好不尴尬。
肝癌晚期的老何当时浑身笼着股腐臭味,眼已对不准焦,攥着我衣角:“我,我儿……”
当年刚高考完的老何,和初恋擦枪走火,造出个何昱来。
结果初恋一走了之,老何还在上学,小孩只好丢给父母养。
那时四年级的我因为隔壁院子小孩吵闹学不进去。
跟我妈抱怨,我妈摸着我头叹气,骂老何作孽。
一晃十六年,无数流言蜚语下,何昱不负众望从个糯米团子顺利长歪,见谁都恨不得咬两口。
现在老何死死瞪着我,万语千言哽在咽喉中。
“我会好好照顾他到成年,待他成年就把你的股份还给他,让他回公司,我发誓。”
我说完这句,老何眼中闪了瞬亮光,又转瞬黯淡。
外面落了很大的雨,拍打着窗户似女人哀鸣。
我看着医生给他盖上白布,推出去。
有点出神:我不能亏待何昱一根汗毛。
不然对不起我和老何七年情分。
电话打来,是询问我老何身后事规格,我压着烦躁一项项回答完。
出门看见一道高瘦身影立在雨里。
四目相对。
他没有动,甚至后退一步。
“何昱!”
他转身想跑。
我踩着高跟鞋,冲过去一把拽住他。
他两耳一排的钻石耳钉闪了下我的眼。
“别动我!”他吼道。
语气和他指着老何鼻子骂‘我没你这个爹,你他妈少管我时’一样恶劣。
那天我去送合同,就看一脸血的何昱带着蛮不在乎神情,大步走出团团乱的何家。
老何手里拿着打折的棍子,几乎不知所措立在原地。
他老婆刘沁赶紧扶他坐下,蹲下给他擦汗,温声细语地安慰。
老何儿子恰巧放学,嫌恶看了眼何昱背影。
想说什么,被刘沁使眼色制止住了。
见我来,刘沁仪态万千起身,笑着给我倒茶。
我在她眼中望见浓重的算计。
叫我这个商人都不寒而栗。
何昱和老何闹成如今地步,她“功不可没。”
现在何昱喘息着,像破风箱呼呼响着。
耳上雨水成串流过分明凸出的锁骨,隐没在起了毛的深色衣领处。
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鬼。
头发粘在他消瘦脸侧,一双眼黝黑对上我,饱含暴戾。
半分不像老何初恋的温柔似水。
老何只是向我隐晦提过,初恋后来回来找过他。
我好奇接了句。
老何咬着唇哭了。
“我不是个东西啊!!!”
那段老何刚刚走出事业的低谷期,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心。
“他呢?”
何昱垂着头,哑声点醒了我。
“死了,今晚就安排火化。”
我留意了下他神色,却发现他一脸木然,只余嘴角可疑抽搐着。
我心头火起,扔下他憋气上了车。
“姝姐,他不会出什么事吧,”上车后,助理小柒问,“他还站在那里……”
我疲惫揉了揉眉心:
“找人给他弄回学校,每月生活费翻倍,他缺什么就弄给他,不必问我。”
若不是老何,我根本不想和何昱有任何瓜葛。
“姐姐姐!”小柒惊呼,“何昱晕倒了!!”
什么!
我冲出去,连伞都来不及打。
医生翻着病历本:“受外力冲击,胸部闭合性骨折,贫血营养不足,谁是家属?”
我不顾何昱要杀人的眼神,站起来:“我是他姐姐,您说。”
医生白我一眼,给我脸整火辣辣的:
“怎么当的家长……”
恰巧这时他手机震动起来,医生蹙眉停顿。
何昱挂断数遍,那边仍是催命般不停。
我走到何昱身边,伸手:“给我。”
何昱唇抖着,藏到身下,吐出一个:“不。”
他抬眼,浓密眉峰下是一双阴鸷眸子,似是含了冰碴:
“你算什么东西,管我?”
我没等他说完,抢过接通。
还未等我开口。
“你妈个腿,你小子把我车撞坏就这么扔下跑了?你工资别想了,等着蹲局子吧……”
无数腥臭话语喋喋吐出,我回眸看了眼何昱。
他焦虑舔了下唇,冲我吼:
“手机给我!”
我一个不留神,便被何昱从手中夺过。
他跌回床上,顾不上疼出冷汗,就冲手机那头低声下气道起歉来。
我瞥了不远处他脱下滚满污泥的工服,心头止不住烦躁。
外面传来一串喧嚣,起身,只见几个面容凶煞之人大咧咧闯进来。
“何昱呢!!”
为首那人扬起眉毛:
“我要找那狗崽子,你是谁?”
情况基本了解差不多,我放下手机:
“你们是捷豹拉货公司的,何昱给你们打工,半路出了车祸,他弃车走了,是不是?”
他们互相对了几个诧异眼色,语气和缓了些:“对,你知不知道何昱今天毁的货物价值多少!?”
“他就是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一男子吐出口浓痰,用脚捻着。
我冷笑:“何昱工伤费用我还没找你们结,你们还好意思跟我要钱?”
“你放屁,明明是他不规范驾驶,干我们屁事!还想讹老子!”
那人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揍我。
我眼都不眨:“你敢动我一下,等着法院传单罢,我不接受调解,我肯定把你送进去!”
那人越发火爆,却被身侧男子拦住。
他睨了我一眼:“我们找何昱,不知你是?”
“我是他的监护人,你们雇用未成年人在恶劣下天气加班,安全系数低不说,还没有加班费,甚至利用他年岁小,恐吓于他。”
我推了下眼镜,面露冷意:“撞何昱的车是逆行。全责,所有损失都应该由他承担,你们来这,是走错了门罢。”
几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那……那何昱坏了我们的货,就得赔!”
他呐呐。
他还在坚持,身旁那人使了个意味深长眼色,看我:
“实话我告诉你,撞他的人我们早找过,他是个穷光蛋,赔不起!”
“我们只能来找你,毕竟合同里可写了,工作中造成损失,由本人承担!!”
这种霸王条款,可下方妥妥是何昱的签字。
“这小子还在上高中罢,你可想清楚,真要闹起来,我们可不管那些!”
那人神色阴郁瞅着我。
我叹口气,掏钱包:“你们要多少?私了吧。”
何昱是未成年人,真要维权起来,太费精力。
被小小讹诈一笔后,我刚推门,却见一双黝黑眸子自门外惊慌逃远。
回到病房,何昱沉默良久:“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干嘛,要还我?”
我脱下大衣搭在椅背,随口问。
“是!”
何昱犟得像头牛。
我头痛得厉害,没有心思哄他,眼盯住他:
“实话告诉你,我是你爸爸指定的意定监护人,换句话说,你十八岁前,就是手划破个口,我也得包上,亲自看着它长好。”
“还有不必还,我不是为了你。”
我甚至都不认识你,如果不是老何,性子寡淡的我,对于这样敏感倔强的孩子,定是要避而远之的。
“以后长点眼睛,别什么合同都签,把自己卖了都不够。”
许是我话太直白,叫他呆住,张了几次嘴,不知说什么好。
“关灯,睡觉。”
我“啪嗒”摁灭电灯。
他受伤第一晚,我买了个折叠床,睡得极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病床上传来极力压抑的抽噎声。
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哭起来像哑嗓的乌鸦。
我欲装睡,脚却踢到床架。
哭泣声戛然而止。
病房里静如坟墓。
我没有睁眼,不久,竟真的睡了过去。
过了几天,何昱吵着要出院。
我知道他不想欠我人情,索性由他去。
但他要保证自身安全。
他冷笑几声,认真打量我:“你也是他的小老婆?”
“他给你多少钱,演得倒挺投入。”
那眸子满满恶意,我竟有种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