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国十四年,西京的二皇子找到我,对我说:若烟,你愿不愿意谋反。
我的近身侍女骂他大胆,而我只是抚着手中的瑶琴,说:“平京早在十年前就灭了,你不必来找我,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成安公主。”
他哑口无言,我起身拂袖:“湘水,送客。”
我的侍女毫不客气地起身把他赶出了我的铭寒居,我抱着琴进了内室未曾回头,而他眸光缱绻,好像在笃定我必定挂念儿时情分。
“若烟,你等着,有朝一日我定会灭了明国,你千万别后悔。”
那一年南江二十岁,我二十四岁,隐居八年,心境淡泊无浮尘。而他正值青年,意气风发,甘愿跨马扬鞭奔赴疆场,只为了复国。
但那时我没想到,他复国是为了我,今后负的也是我。
六个月后,明国传来西京郡平反的讯息,悬赏西京郡王南江首级的告示贴满了明国的每一条街巷。我是平京余孽,也在悬赏之列,为了安全起见,我舍弃居住了八年的铭寒居,随湘水一起暂住在了未雪山下。
正值寒冬腊月,未雪山寒气逼人,新居所的环境十分恶劣。我到底是曾经的金枝玉叶,冷风勾起我从娘胎里带出的旧疾。
三天我滴食未进,湘水在床边哭着看护了我三天三夜,攥紧我的手,说公主我一定会去寻明国最好的药,我一定让你活下来。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侍女在街头到处寻医,不料被南江底下的士兵寻到,他给了一个条件:你带我去见若烟,我替你寻到你要的所有药材。
于是傍晚,浩浩荡荡的大军出现在了未雪山下,肮脏滚烫的血液混合着地面冰碴和泥土的味道,几乎令我作呕。
我以为南江因为心怀愤恨,把我的住处泄密给明军要端了我的老巢,没想到下一秒整齐的队列向两边散开去,一个新鲜的头颅从面前的马背上向我扔下。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姐姐,明国太子的项上人头,我替你拿来了。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却是哭笑不得:“我要明国太子的人头做什么?”
南江定定地在马背上看着我,话中带着些许执拗:“等我灭了明国,若烟你就不必再东躲西藏,我要你光明正大地做西京的皇后。”
我咳嗽了几声,往旁边跪着不起的湘水瞥了一眼,后者十分惶恐。
“公主,奴婢实在不知二皇子对你是这番心思啊。二皇子说只要奴婢带他来看你一眼,以后犯病的事包在他身上。”
我淡淡地回:“多嘴。”
南江说身后十驾马车全是聘礼,给我十天时间,让我好好考虑。
这回我的病是好了,就是平白无故多了个鸳鸯债。
世人都传从前平京嫡长公主是绝色,善琴善丹青,就是性子太冷淡了些,说话从来不超过两句五个字。
这传言倒不是虚的。可惜我第一次见南江就破了戒。
明国十四年冬,西京余孽南江心怀不轨,起兵谋反。二月,取明国太子首级,下西京,赏三军。
南江谋反第一步很是顺利,三月间他派人来过这里好几回,都被我婉拒。
他不来,我就继续装聋作哑。
那十驾聘礼我一点没收,全都倒进了后面的山沟沟。
他忙着造反呢,哪有闲工夫忙着娶老婆。总之我弹我的琴,他管他的兵。要是说对我情根深种,早干嘛去了,直接向我父皇提亲不是更好?
平京宫变不可提,就像我向来不信迟来的深情。
南江、辰卿与我,是自幼的交情。
从前平京与西京交好,南江在宫中有十二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二,是庶子,处处受东宫太子欺压,生母又不受宠,便常常借拜师平胜将军的由头,与我和辰卿厮混在一处。
自古庶子不讨人喜欢,在哪儿都一样。在平京,唯有我母后心疼他年少离家,任何好处总想着给他留一份。于是我和向母后学画的辰卿,便成了他在平京唯二的挚友。
辰卿是白家的世子。他们一家是武将出生,马背上打下的功劳,但他却和其他白家人都不一样,极善文辞,举手投足间都是儒雅的书生气息。
我们三在母后的华清宫中长到十四岁,这京城就变天了。
北方一个刚成立四年的蛮荒小国明国,曾与我们交好。但那一年,却趁着我父皇病重,派了奸细到平京,里应外合发动宫变。
母后拼命把我送出宫,辰卿则随父兄上了战场,临行前赠我一把瑶琴,跨上马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秒,道:
“若烟,琴是好琴。待我归来,我们再合奏一曲。”
后来平京沦陷,辰卿被俘,西京则不战投降,堂堂国君委身甘愿做了明国的一个小郡王,南江作为西京皇子再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
但其实我们三人中天资最高的恰恰是南江,他终日似乎不学无术,但往往太傅课后留的难题都是他拔得头筹。不知这样的低调是为了隐藏实力还是自保。
我当年绝不会想到,他最终把这样的天资留到了造反上。
西京复国很快,当然我清楚按南江的野心,他绝不会止步于此。
这一段忙完他终于抽空来见了我一面,问我意向如何。
我慢悠悠地弹着《桃夭》,让湘水当我的嘴替:“都已经过了十日,这话自然是不作数的。”
随行的士兵觉得我蛮横无理,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金银珠宝都被我糟蹋了,还强词夺理,王上好不容易过来一次连话都没说上。
南江摆摆手让他对我放尊重点,随后说是他理亏,改日再来。
这改日便是十日,我清静不少,但却莫名地对南江有点想念。
这种情绪剪不断理还乱,有点像王维诗里的意思,但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如此我日日盼着过了三月,南江还是没来。但我草屋后面凭空多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隔日再去看,门口挂了大牌匾,题字“成安宫”。
我那可怜的草屋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相比,是那么的寒酸。湘水在给我倒茶的时候边倒边骂:“公主,他这不是在羞辱你吗?虽然现在平京不在了,但咱们也是曾经的皇亲,他一个土匪头子,癞蛤蟆也配吃天鹅肉呢。”
我当时正襟危坐劝她冷静,没想到下一秒刚喝了一口茶水就被呛到面色通红。
第二天我主动前去拜访南江,理由是现在是邻居,一墙之隔,若是老死不相往来实在有失礼数。
我站在宫门前等了整整一个时辰,门口的哨兵居然说王上政务繁忙现在不见客。
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有故人来访。”
哨兵:“我管你是什么故人,王上有令,除了未来王后,其余人一律不准放行。”
我从未受过这样的气,转头就要走。
这时南江才一席黑金镶边的袍服,华丽丽出现在我外面:“姐姐才一个时辰就等不及了。让我送礼送得好伤心。”
我少见地没让湘水反驳,一声姐姐红了我的脸。
隔天我就主动搬进了秀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