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妻证道完的徒弟爬上了我的床榻。
「师尊,我想和您双修。」
我怒火中烧,「怎可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师尊曾说过,修行上的事都应我所求的。」
我正准备破口大骂,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该死,中了这孽徒的迷药。
那日邱云从山下历练归来,除了带回一身本领,还带回了他的新婚妻子。
他领着那位柔弱纤瘦的女子来拜见我,眼里满是对她的怜爱。
「江花儿从小倾心于我,她父亲临终前又对我作了托付之言,所以徒儿才在未禀明师尊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成了亲,师尊要打要罚我绝无二话。只是——
江花儿身子弱,还望您不要迁怒于她。一切责罚由我来担。」
邱云低着头跪在我面前,一字一句饱含情意。
他从来是凭着天赋一心修炼,所以才在寒光门呆了八年,就成了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上一次见他说出这般令人动容的话,还是初见之时他唤我「姐姐」。
八年前,我算出自己命中有生死劫。
我寻着方位过去时,见到的是座火光冲天的小村庄。
一伙强盗正在烧杀抢掳,人户都被洗劫得差不多了。
我先是施法降雨灭火,然后抽出腰间佩剑,将那二十多个强盗全都抹了脖子。
我站在尸山血海里一时恍惚,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姐姐!」
我转过身,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红着眼从尸体里爬了出来。
他约摸十六七岁,穿的是粗布麻衣,身上脏兮兮的,沾了不少泥土和血迹。
我连忙把剑收起来,上前拉了他一把:
「可有受伤?」
少年摇了摇头,满脸悲痛,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
「谢谢姐姐杀了强盗,可是,我的爹娘死了,金婆婆死了,张大叔死了,就连李婶子家的小黄狗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少年时的邱云,一如今日的江花儿触动人的心肠。
所以即便知道他未来可能置我于死地,我还是鬼迷心窍地将他收为座下唯一弟子。
我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未觉间眼中泛起微不可察的泪花:
「他们父女当年能逃出生天已是不易,如今你们能重聚也是缘分,我不罚你,你且好好对她就是了。我今日乏了,你们退下吧。」
「多谢师尊。」
邱云将江花儿扶起身,牵着她缓步走出了我的殿宇。
一旁的童子出声道:
「仙尊,那您一早就预备下的接风宴还摆吗?」
我捏着酒杯,眼中晦暗,声音仍旧是古井无波,不见悲喜:
「都送去邱云房中,就当作是为师给他们的新婚贺礼了。」
「是。」
童子领命去了,不多时殿内只剩下我一人。
我轻抚腕上的翠玉镯,这是之前邱云在一处凶险的秘境中寻来的玉石,他见我不怎么戴首饰,便亲自雕琢了这个镯子送我。
其实我并不缺饰物,只是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怎么上心罢了,唯独这个镯子,我一戴就是好几年。
只是如今看来……我自嘲似的笑了笑,又为自己添了一盏酒。
邱云历练归来后,便很少来我殿宇中拜见我。
我每隔三五日便托童子去提醒他不要松懈了修炼,他总是回复说他铭记于心。
可是传到我耳中的消息却是他整日同江花儿腻在一起,或是溪边垂钓、赏花踏青,或是品茶听戏、市集闲逛,亦或是吹埙奏乐、乘船游湖……
其实他们新婚燕尔,如此相伴也很应当,只是我心中却生出酸涩之感,或许是实在忧心邱云的修炼吧。
几个月后,我也不再派童子去烦扰他。
只是他却突然送了一封信来。
信中请我不要为他的修行之事烦忧,江花儿时日无多,他只想在她生命的最后多予她些欢乐,日后他还是会专心修炼的。
我心中生惑,信中的口吻对我格外客气,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不想几日后,就传来了邱云杀妻证道的消息。
两个年轻弟子捆着邱云押解到了我的面前,将他们的所见所闻都禀了上来。
说是这几天江花儿染了风寒,邱云一个人照顾她忙不过来,一个弟子便想着帮忙煎药送药。
不想送药的弟子一进门,就撞见了邱云手执匕首刺入江花儿胸膛的杀妻场面。
「云儿,你可有什么要辩白的吗?」
我坐在大殿之上,不少山门弟子都聚在殿中围观,连我的师弟师妹也闻讯赶来。
三大仙尊齐聚,这是寒光门许久未有的场面了。
「江花儿她,的确因我而死。」
此言一出,众弟子私语纷纷,不外乎是指责邱云心狠手辣,为了修行不折手段这类的话。
可我看得分明,他虽低着头颅,却也显出沮丧悲戚之态。
师徒八载,我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若是杀妻可以证道,那些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岂不是早就飞升了?
「江花儿真是被你所杀吗?」
邱云缓缓抬起头望着我,眼中满是无奈和哀伤:
「我知道说什么大家都不会信,可她的确是自尽而死的……」
「够了,你杀妻之事乃是我亲眼所见,她分明就是死于你手!」
那位送药的弟子忍不住开口,扔出一把带血的匕首来。
满堂哗然,面对众弟子的注视,我知道我今天不得不给一个公道。
我召出佩剑,一步步向邱云走近,看着他眼中惊愕,不断地对我摇头。
「师尊,纵然旁人不信,可您是最明白我的——啊!」
未等他把话说完,我已经化剑为鞭,狠狠鞭打在他的脊背之上。
「邱云犯下杀妻之罪,理当重罚,废其修为,逐出寒光门——」
「师尊不要,师尊,您知道我无处可去——啊!」
又是一道血痕落下,他痛得喊出声,却仍紧紧抓住我的裙摆不放。
「但念在师徒多年情谊,今日且赏他八十一鞭惩戒鞭,外加四十九道天雷,再罚去清心崖面壁思过。可有异议?」
如此重罚下来,能活着都十分不易,光是八十一下惩戒鞭,都够人死好几次了。
在场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大殿之上,只剩下鞭打皮肉的声响和邱云的痛呼。
随着鞭打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终于,当第三十七鞭落下时,那双抓住我裙摆的手也落了下去。
即便那声呼唤微不可闻,我还是听见了他晕厥之前吐露的最后两个字:「姐姐。」
「将他拖到清心崖去吧,是生是死都是他的造化。至于剩下的责罚,就由我这个做师父的替他受了。」
我反手一挥,在自己的背上落下一鞭,不禁闷哼了一声。
师弟师妹见此也坐不住了,急忙起身来拦我:
「师姐何至于如此?」
我拿开师妹拦我的手,一招剑气将他们俩逼退:
「不如此不足以服众。」
我当着众人的面受了剩下的惩戒鞭和天雷,此事便算揭过去了。
清心崖少有人去,又离我的殿宇最近,也便于我偷偷去给邱云疗伤。
他伤得虽重,但经我救治,已于性命无忧,只是还昏睡着。
我以为他醒来后或许会怪我,或许会恼我,万万想不到他却爬上了我的床榻。
「师尊,我想和您双修。」
我心中波澜骤生,又羞又恼,一把将他拽下了床:
「云儿,你既醒了,就该待在清心崖好好反思。怎可到为师面前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我知道您是信我的,如若不然,也不会替我受了那些刑罚。既如此,徒儿没错,又有什么可反思的呢?」
他站起身来向我靠近,想要抓住我的衣袖,却被我一把甩开。
「徒儿不明白,师尊曾说过,修行上的事都应我所求的。」
我许是气得急了,只觉得又脸红又脸热:
「你我师徒,这于礼法不和,日后莫要再提。」
「师尊为我损伤了元气,还要耗费灵力为我疗伤,实在劳累。徒儿听闻双修之法可以使两人灵力大涨,多有裨益,师尊为何不喜?」
我正准备将他好一番呵斥,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也绵软无力。
该死,中了这孽徒的迷药。
眼看我就要倒在地上,邱云赶忙揽住我的腰,将我打横抱起,安置在床榻上。
我眼中迷离,意识也逐渐朦胧,只隐隐听见孽徒在我耳边轻声:
「姐姐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
一觉醒来,已时至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