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评价我是个狠人。
我问为什么。
她说：「你家一共五口人，你爸你弟你给送进牢里，你妈你奶你给送进院里。」
「这不是狠人是什么？」
我笑了笑，觉得她说得对。
我是个狠人，对待血浓于水的亲人足够狠，感情这东西我与他们说割舍就割舍。
我的身边没有血亲，有人问我当年把他们都送进去，我后悔吗？
我的回答，始终是不变的那四个字：「不悔，无愧。」
1
我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
人人都说我是个再争气不过的孩子。
我曾经伙同一名来山里支教的法律系大学生，与他一同谋划曝光我爸的恶行。
电视台的记者架着摄像机来采访时，我爸脸都涨成了猪肝红。
舆论施压让他百口莫辩，于是我有了机会。
我带着我妈，背上行囊，坐着记者的工作车，逃出了那个被笼罩在家暴阴影下的家。
是在到了县城以后，我才终于有了学习读书的机会。
我跟不上城里人的学习进度，因此那段时间我学起习来，几乎不把健康当回事。
终于，我成功拿到了国内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同时一路攻读到研究生毕业。
就在今年，我成功拿到全国五百强的offer，并且转正。
我的人生经历拿出去，都可以当做《大山走出的孩子》的典型范例了。
我的人生一路向上走，像是开了挂一般，顺风顺水。
可我没想到，一个电话，会改变我所有的人生轨迹。
那个电话，让我的人生有了翻折。
自此以后，俯瞰人生皆是下坡路，远处是深渊。
面对深渊，我有勇气坦然赴往。
可我没想到，深渊之下，是妈妈为我编织的陷阱。
在见到妈妈怨恨的脸庞时，我的人生如危楼，在不断坍塌。
2
接到电话时，我正在公司吃午饭。
早上刚收到公司财务打款两万三千元人民币。
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的钱。
此前，我的实习工资只有一万块，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我几乎寸步难行。
同事说为了庆祝我第一次拿到正式员工工资，想中午和我去搓一顿好的。
我用最近在减肥的理由拒绝了她。
无他，我总想着，每省多一点钱，就可以给我妈多分一些钱。
我妈总是不舍得让自己用好的，每次吃到好吃的，全都让给我。
我身为女儿，难免不会为妈妈的节俭而心疼。
于是，我自然也更节俭一些，想着与妈妈多过一些感同身受的生活。
最后我俩就决定一起去吃食堂了。
我坐在桌子前，饭菜全选的清汤寡水，是最便宜的套餐。
等饭时我估算了一下我这个月该有的固定支出，剩下的一万五千打算全转给我妈。
我正要输银行卡密码时，手机上忽然冒出一个电话。
是我妈。
我以为她是来和我庆祝的。
我笑着连忙接通了电话。
「喂，妈！我转正成功了，今天还发了工资，一共有……」
我话说了一半，听见我妈那边颇为低落的声音。
「小恩，妈妈……」
她欲言又止，可简短几个字我就能听出来她情绪的不对头。
我被她的语气给吓到了，忙问：「妈，妈，你怎么了……」
3
我妈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我屏气凝神。
终于，那边还是传来了妈妈强颜欢笑的声音。
「没事，小事，你别怕！妈妈以后……」
我听着妈妈的说话语气，心里一沉，连坐在椅子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抱着电话，带着哭腔：「妈，妈，你别吓我！」
我妈在那边叹气一声，说：「妈以后就不能陪你生活了，你自己得好好的。」
「什么意思啊？妈！」
「妈胃上长了个瘤，医生说是癌。」
听到我妈话时，我犹如雷击。
我对着电话那头说：「妈，我带你看病去！等我！没事，我们去看最好的医生！」
「妈，妈，你别怕，我回家，你别怕！你别害怕！」
这话我不止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逼我冷静的。
我听见我妈在那边的嗫嚅声，一声一声像揪着我的心肝。
我让她先挂电话，我马上回家，等电话那头忙音传来，我终于坚持不住。
跪在了地上，我把头重重磕在地板，再也站不起来了。
耳边响起轰鸣，持续不断的在我脑海中炸开烟花，嘈杂纷乱。
直到我的同事拽着我的肩膀狠命摇晃，我才恍若隔世。
她问我：「小关怎么了？小关，小关！发生什么事了！」
我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支离破碎地说出我不敢承认的那句话。
「我妈……我妈……」
「我妈她……她得了癌！」
「怎么办，谁救救她啊，谁救救我妈？怎么办，怎么办……」
4
我情绪还没稳定时，同事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立刻给我订了一张票。
她说，从北京到我家乡最快的是飞机，最近的一班航班在两小时后。
她说现在让我立马调整好状态，拿着存款回家带妈妈仔细体检一次。
我知道她说的都对，我应声说好，可我却控制不好情绪。
我都记不清那一天我是如何走回我的小屋的了。
我到了我小屋里的第一件事是抓着头发，拼命找我所有的存折，所有的银行卡。
精神濒临崩溃，我时不时就用拳头使劲捶打我脑袋，用指甲刮我的头皮来保持清醒。
终于在我脑袋上鼓起一个又一个大包，出现一条又一条血痕后，我找全了。
我所有的银行卡，都摆在我面前了。
面对那几张银行卡时，我又哭又笑，像个精神病人。
我怀里抱着银行卡犹如救命稻草，只拿着一部手机就朝机场奔去。
坐在候机大厅时，我眼泪依旧止不住。
甚至有人来关怀我，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助。
我没说话，我满脑子都不断闪回着过去的画面，无不是我妈对我的好。
我脑海里只被一个想法充斥着——
我只有这一个妈妈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她。
5
我真的不能失去我妈。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我妈。
我还记得当年我七岁那年，是我弟弟出生那年。
重男轻女的我爸、我奶在弟弟出生后对我动了杀心。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是不想要我的，却又怕以后没孩子防老，就一直吊着养我。
等我弟出生以后，他们就完全没了顾虑，甚至想动手来杀我。
那时家里不缺吃穿，这一切不公只来源一个原因——我是个女孩。
我记得奶奶牵着我的手时，还是人生第一次对我露出了和蔼的表情，
她让我钻进一床厚实的被子里。
我听话钻进去，才发现原来她是想把我给捂死。
我在被子里面脸憋得通红，挣也挣脱不开。
快要窒息时，我又听见提着啤酒瓶醉喝得不省人事的爸爸的大笑声。
如果不是我妈出现，我不会活到现在的。
当时那么瘦弱的一个她才刚生完孩子，连走路都困难，却拼了命地推倒奶奶。
她维护在我面前，抱着我，对着我奶奶破口大骂。
爸爸气极，在奶奶被妈妈推到时，动身把我和妈妈拉倒房间角落揍了一顿。
他拽着妈妈的头发往屋子里拖，又拉着我的后衣领子朝房间里拎。
啤酒瓶落在妈妈头上，一条似小河的血全落在我额头上。
妈妈把我搂在怀里，拼命哀求爸爸。
爸爸不肯停下，一拳又一拳越打越生气，越打越用力。
那时的我还是小小的年纪，小小的我不仅一脚踏进过鬼门关。
也在妈妈的怀抱中感受到爸爸巨大的拳头落在妈妈后背时，妈妈胸腔一起一伏的震动。
那时，爸爸的拳头和奶奶的发潮的酸臭被子是我人生中挥之不去的黑暗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