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好人吗?
我不知道。
二十年前,我还不是现在的宁皇后,大家都叫我小卓儿。
那时的我多快活啊,阿爹下朝回来会给我带街角的糖粽,晚上星星出来了,兄长带我去捉萤火虫。
“我们小卓儿已经长大啦!该找个称心的郎君咯。”
我作势去打哥哥的头,嘴角却掩不住的笑意。
如意郎君?好像确有一人合我心意。
那年的上元节,我的花灯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岸边一位公子见我哭得伤心,便把手中的灯笼送给了我。
这灯笼通体奶白,四角皆有金箔镶边,想来一定价格不菲。
可当时我哪想这么多,丢失的花灯上有我的画像,灯笼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自然没有我的好看。
那公子听闻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地眯成一条月牙。
“你是哪家的姑娘这样可爱?赶明儿我给你画一罢了。”
旁边有人叽叽喳喳地催我谢恩,“这可是慎王啊,宁小姐还不磕头谢恩。”
慎王?我知道,那个不受宠的王爷,整日在府中吟诗作画,经常救济贫苦百姓,是不少好女儿爱慕的人呢。
从那以后,我成了慎王府的常客,他教我写诗,带我玩投壶,我有了玩伴,每天日子都是新鲜的。
日子久了,我开始唤他稷游,这是他的本名,稷游说,这个名字只有我一个姑娘知道。
我对他说:“稷游,我阿娘和阿姐也能这样叫你吗?她们也是姑娘,可我想让她们也认识你。”
慎王府那么大,却只有几个仆从和稷游一个人,他肯定很孤单。
“好啊,小卓儿,那就告诉你的家人吧。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成为我的家人。”
宁府的小姐频繁出入慎王府,不久便在城中传开了。
阿爹仔细叮嘱我再也不许去找稷游,我再敢去找他,阿爹就派人把我锁起来。
我在房里哭啊,喊啊,阿爹就是不肯放我出府。
只长摸了摸我的头,叹了一口气“小卓儿,小卓儿,这个郎君可真不够如意啊。”
泰钰年庚辰日,先帝驾崩。阿爹整日都不在家,去宫中处理事务。
我趁机逃出府,想去和稷游好好吐苦水。
谁知,整个京城早已乱成一锅粥,大家都在议论慎王。
“慎王怎么了?”我抓住路边小贩,急得话都说不清。
“哈呀!慎王昨夜逼宫,是要谋反呀!”
我想起,稷游与我闲聊时说过,“如今赋税沉重,刑罚严苛,百姓在不聊生,只可惜我是个不受宠的王爷。”
只不过我当时嘴里正塞着稷游给我买的糖粽,没心思听他讲了什么。
如今,我亦不在乎这个皇帝谁来做,稷游的安危才最让我牵肠。
阿爹和兄长在房中聊了很久很久,星星变成影子消失在天际,阿爹房中依旧有烛光闪烁。
“不管他是何身份,让百姓安康即是好皇帝,太子荒淫无度,阿爹不是早想进谏废了他吗?卓儿爱慕他已久,阿爹是想亲手给他扣上乱臣赋子的罪名吗?”
兄长的喊叫声惊醒了在门外偷听的我,下一刻我的困倦便跑得无影无踪。
我听到阿爹沉沉地叹息声,“明君难得,心爱之人更难得,卓儿嫁到宫里,我们可就护不住她了。”
新帝继位,颁布了许多得民心的条例,一时间举国欢庆,再没有人以“谋逆之人”的字眼称呼稷游,大家都十分爱戴他呢。
现在想来,我那时可真傻,竟从未想过处处不招人待见的慎王,是如何一夜之间召集十万大军逼宫,又是如何让朝中那些整天将“君纲歪纲”挂嘴边的老顽固们,心甘情愿地叫他“万岁”。
我只知道稷游刚坐稳皇位,便派人给我送了个灯笼,那灯笼上画了个红袄白氅的女孩,这是我。
大婚那天可热闹了,稷游把红稠子从我家铺到皇宫,来道喜的人像是要踏破我的门槛,宁府从没有今日这般热闹。
我看到阿爹笑得脸都僵了,临上轿子,阿娘拉住我的手,眼泪落在我的金镯上。
“小卓儿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我只顾上开心,心里疑问得很,京城那么大,一天就够跑个来回,难道皇宫还会更远吗。
阿爹鬓角露出一缕白发我替他小心藏好,转身进入轿子,我听到阿爹喊:“卓儿,千万护好自己!”
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在皇宫等我,哪还会眷恋外面的世界。
如果当时我要是知道,这会是我们一家的最后一面,打死我都不会进宫。
稷游让我住进思莉厅,这里满院都是茱莉花,他记得我喜欢茉莉。
我和另一个姑娘一同进宫,我不是皇后,那个能与皇帝携手的位子,稷游给了宰相的千金。
那天晚上我困得不行,蒙着红盖头就睡着了,下半夜稷游才来,他把我摇醒,非拉着我去看烟花。
我们偷偷爬上屋顶看着城外为庆祝皇帝大婚而设的烟花腾空绽放,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烟花。
我抬头指着烟花对稷游夸赞个没完,他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小卓儿,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吧。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你会成为我的皇后。”
官只有两个人,我与那位皇后自然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有时一连几天都见不到稷游,皇后阿姐便叫我到她宫里吃她亲手做的点心,那可比糖粽好吃多啦。
稷游很少到后宫,就算来,也只到我这里,皇后阿姐待我这般好,我不想让她伤心,下次稷游再来,我便把皇后阿姐也叫过来。
日子长了,稷游看出我的心思,他给我带了宫外的糖粽,问我是他买的糖粽好吃,还是皇后的点心好吃,我的嘴巴被糯米黏得张不开,只能朝他干瞪眼。
穆游低头笑得东倒西歪,身边的侍女从没见过严厉的皇帝也有这样的一面,我知道,他只会在我面前这般肆意,像在宫外一样。
御花园的叶子绿了又黄,思莉厅的茉莉也都谢了。我闹着想回家看看阿爹和阿娘,稷游却不许我出官,总是等等,再等等。
我还和他闹了好久的脾气。好在,皇后阿姐怀孕了。后宫变得热闹起来,我也跟着忙前忙后,大家都很开心,只有稷游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
我们三个在阿姐宫里说闲话时,稷游总会盯着阿姐的肚子出神,我们只当他初为人父太慌张,却忘了他是帝王。
皇后阿姐的产期在春季,我等到夏初,小皇子还是不愿意出来。
就在这时,朝堂出事了,宰相不知何故犯下欺君之罪被判诛连九族。
皇后阿姐挺着大肚子去皇帝的永和殿求情,路走到一半便晕厥过去。太医竭力救治,小皇子还是没能平安降生。
我跑到永和殿外叫皇帝,门口的侍卫说,皇帝正与大臣议事,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孩子都没了,他还有心情议事。
皇后阿姐勉强张开眼睛,她拉住我的手,眼泪流进发丝,没有血色的嘴唇使劲扯出一个微笑给我。
太医说,阿姐气血攻心加上胎儿难产,已经无力回天了。阿姐想对我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唇,只听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告诉我
“小卓儿,小心皇帝。”
阿姐去世后的三个月我都不想看见稷游,若不是他废了宰相,阿姐怎会出事。
一日稷游又在我这儿吃了闭门羹后,他身边的小太监竟跑来责问我,
“陛下整日操劳国事,宰相同党在朝中兴风作浪,没有人支持陛下,连娘娘也不待见他。”
我如梦初醒般地后悔,心想该赶紧道歉才好。
晚上我遛进永和殿,把稷游从奏折堆里拉了出来,和他一起爬上屋顶,吃我亲手包的糖粽。
稷游一口气吃了三个,我生怕他噎着,帮他顺着背。他突然站起来对我说:
“小卓儿,我现在就好比站在这顶端,四周漆黑一片,不知道谁会突然拉我下去。我看不清,所以不敢相信。小卓儿,我只能看清你。我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太害怕,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是威振四方的皇帝,更是我的稷游,只要他想,我便会和他站在一起。
稷游朝我伸出手来,把我拉到他的世界
“小卓儿,做我的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