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厨娘张婶子路过云阳菜市口,正赶上一场午时三刻的砍头。
人犯已经拉上了法场。
乱蓬蓬的头发被那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攥在手里,口里却是被黄泥封住了,免得她蛊惑人心。
大烨王朝已经被穿越者穿成了筛子。
起初他们倒是惊才绝艳,可后来越来越有悖伦常,渐渐他们成了霸占人身体的妖怪,人人得而诛之。
我娘就是一个穿越者,而我是个穿二代,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
我当了几年小姐,又做了几年丫头。
我就想自己为自己而活,不伺候人,也不用别人伺候。
可我娘死后,我便被丢到了别苑,别说赎身,便是正经的主子也瞧不见。
这几日府里的二少爷在别苑住了下来,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凡是跟二少爷沾边的事,我都尽心尽力。
前院吩咐下来,醒酒汤需得提前备下。
我正卖力气地加着柴烧水,「咣当!」厨下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满脸通红的二少爷,脚踩棉花般,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我顾不上手上还带着灰土,扶住了二少爷。
二少爷狭长明亮的眸子瞥了我一眼,甩开我的手臂,示意我退后。
他随手一扫,灶台上的锅碗瓢盆摔在地上,响做一团。
二少爷整理了一下衣袖,看着一地狼藉,似乎是心里痛快了。
府里这位二少爷容貌隽美,大概是早年流落在外,受了不少苦,不怎么好相与。
乱成这个样子,今夜我是不用睡了,即便如此我却是不敢埋怨半个字。
二少爷见我淡定,竟然一声惊叫都没发出,随口问了一句,「叫什么?」
他一把嗓音声若凤鸣,让我想起了我的娘亲,若是能唱上一曲,一定同我娘亲一样都是天籁之音。
「回少爷,奴婢叫余音。」
「余音绕梁?余音袅袅?」
我娘当初给我取这个名字倒是有这层意思,可我一张口倒是能震落房梁尘土。
二少爷嗤地笑了一声,极为不屑,漫不经心地道:「这有什么好的?今日的事......」
「云阆,你躲哪去了?今个你可躲不过去了......李大人能来可是天大的面子......你不开口可不行。」
二少爷一听屋外传来的喊叫声,冷了脸,口中应着,转头对我恶狠狠道:「今日的事,你吐出半个字,我便把你卖给乞丐做婆娘。」
我连忙跪下,口中极为恭敬地道:「奴婢万万不敢。」
他大概很是满意我识趣的样子,转身出了厨房。
我听到他几乎含在嗓子里的低低一句,「这般作践我,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极低,可我的耳力却是极好的。
我手中一抖,差点将手中的瓢掉在地上,心里翻腾着,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了这点事杀人灭口也不值当吧?
即便二少爷没有交代,我也不会吐露今晚之事,因为我娘时常嘱咐过我的慎言。
我明白娘的意思,就是让我装傻、闭嘴、才好保命。
我娘是个美丽的女子,才情出众。她的声音好像黄莺般,可惜最后被卢老爷扔在别苑,成了疯婆子。
我娘进卢府之前便怀了我,我是个拖油瓶。
那年冬天,我娘病倒了,她回光返照时,给我讲了一个好长的故事,那是她的故事。
我娘狠狠握了我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道:「远离有白月光,斗不过她们的,白月光必胜法则,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音儿,一定......脱了奴仆这身皮儿,带着娘的骨灰天南......地北走一走呀。」
我娘死在那年冬天最冷的日子里,此时卢家老爷娶了新夫人。
听说正是他青梅竹马爱慕多年的白月光表妹,鞭炮声声,正是喜气盈门。
我似乎明白什么是白月光必胜法则,她们果然是天生的赢家。
「前院催着醒酒汤呢?」
二少爷身边的小厮打断我的思绪,我赶忙抹了一把湿乎乎的眼睛,端着数碗醒酒汤奔了前院。
我一踏进前院,只觉得眼前一花,满院灯火璀璨,几乎晃瞎了我的眼睛。
清丽悠扬的歌声让我屏住了呼吸,我忍不住偷眼去看,唱歌的居然是二少爷。
我听得如痴如醉,倒是没想到长得仙人一般的二少爷,居然唱起曲子来也如仙乐般。
「云阆,来一杯。」
席上一人端了酒杯来,一双泛红的双眼上下打量着二少爷,「这小曲唱得可比云凤楼的凤仙姑娘强太多了?」
我从这话中听出了戏谑来,二少爷的也憋红了眼,我似乎明白方才他为什么不痛快了。
他和那人周旋了片刻,找了一个理由离开席面,我猜二少爷大概想找个地方再痛快一下。
转过月亮门正和我撞到了一处,我手中的醒酒汤一股脑洒了二少爷一身。
我还没来得及跪下请罪,脸上被狠狠挨了一巴掌,打得我蒙头转,脸颊生疼。
「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本少爷身上招呼?」
我见二少爷抬脚要招呼我,连忙鼓了鼓肚子,心想大概是想在我这皮肉上痛快痛快了。
大概是见了我这怂样,二少爷收了脚。
卢家是个商户,虽是有钱,可在当官面前也是不入流的人家。
大少爷很是争气,书读得好,二少爷长得俊俏,不过在老爷眼中是别有用处的。
前日来的李大人,听说是个管科考的大官,卢家为了讨好他这才让二少爷卖了回脸。
我瞧着二少爷不大愿意,不过自打那日二少爷倒是没来厨房撒气。
只是没给过下人好脸,没少了打鸡骂狗。
我路过他屋下的回廊,听见屋里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屋里高一声低一声传来二少爷的叫骂声。
我怕殃及池鱼,路过他门口时踮起了脚尖,可好巧不好,屋里扔出一个茶盏正砸在我的额头上,当时血流如注。
二少爷一撩门帘,正瞧见我满脸是血,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甩过来一个帕子和一角银子。
我接过二少爷随手撇过来的帕子,倒是没舍得用,云锦的帕子还是崭新的,是可以换几个钱的。
银子是让我赶紧找个郎中瞧瞧。可别敲傻了脑子。
自从我娘去了,我便剩下一个人。
这几年我省吃俭用,手上倒是也攒下了点银子。
等我攒够了银子赎了身,将来出了卢府,自己养活自己倒是不成问题。
这角银子对我来说简直是飞来横财,我离赎身离开的日子又进了一步,心里自然高兴,赶忙用袖子抹了一把血,「谢谢少爷。」
二少爷见我怪模怪样的眼神儿,心里发虚,连忙躲进了里屋。
过了几日,那李大人居然又来了,而且还带了一个女子。
我一边烧火准备醒酒汤,一边听着包打听厨娘的闲话。
说这位女眷竟然是京中贵女,是大烨的公主。我有些好奇这公主屈尊降贵到卢家为什么?
「面首?知道是什么吗?」
厨下的厨娘们凑在一处耳语了一阵儿,不多时爆发出一阵笑来。
「难不成是瞧上二少爷?」
「老爷为了大少爷可真正豁得出去二少爷。」
「那怎么一样,二少爷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才寻回来也不过这一半年的事,自然和老爷不亲厚。他娘是个蛮白人,蛮白人知道吗?啧啧,看好谁就跟谁睡一处的,养得孩子都不知道爹是谁?」
又是一阵笑来。
我木然地往灶里塞这木柴,心里可怜起那嗓音极美的二少爷来,
这空灵美好的声音做了这种用途多少有些暴殄天物。
「音儿不懂吧?」
厨娘见我楞呆呆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不懂也罢。都是大人的事。」
我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来,我知道,只是我不说,我那聪慧的娘亲不知教了我多少东西呢。
那公主身份尊贵,不是寻常人都能见的。
我本也不好奇,不过是一颗脑袋,二只眼睛一张嘴。
可二少爷的嗓音从前院隐隐约约传过来,我便坐不住了。
我偷偷爬上院里一颗老树,趁着夜色隐在它茂密的枝叶里,偷偷望向那灯火通明的小院。
从那天籁般的歌声中我听出了二少爷的憋屈和隐忍,心里不免又生出一份可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