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胎七个月时,驸马造反了。
一夕之间,我失去了父皇母后,还有腹中的孩子。
昨日,他还与这孩子隔着肚皮击掌。
今夜,杀死孩子的那一箭。
是他亲手射出的。
我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我的驸马是新科状元。
我与他的婚事,说来不大光彩。
父皇虽是为我们赐了婚,可悠悠众口难堵,总有一些难听的声音时不时传出来。
我因此郁郁。
谢泓安慰我:「你管其他人作甚,最要紧的是我们在一起,往后的好日子多着呢。」
好在有他一直陪着,我心情总算舒朗起来。
可惜,我自以为我与谢泓琴瑟和鸣,是恩爱夫妻。
却从未想过,我的枕边人日日谋划的都是如何让我家破人亡。
成婚三年,我终于有孕了。
彼时,我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时,并未发现谢泓看向我时,复杂的眼神。
上元节宫宴,原本我身子重了是不去的,就在家里陪着婆母。
「做父母的,无论身份多高,总是念着儿女,今儿这种日子,公主该回去看看娘娘和陛下才是。」
晚膳前,婆母劝我进宫去跟父皇母后过节。
我与婆母平日里关系很淡,但她今日这话是好意,我也不好抚了她的意,于是从善如流地上了进宫的马车。
只是,我没想到,我进宫见的,是父皇母后的最后一面。
宫宴上,肃王叔造反。
皇城一片大火,尸山血海。
金銮殿内,父皇被他的弟弟一剑穿心,钉死在龙椅上。
母后拼了最后一口气,让我逃。
我呆立在殿外,看着谢泓站在殿中,脸上沾着血污,遥遥望来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
他朝我举起了弓箭,毫不犹豫地放箭射杀我。
我想问他到底为什么?
三年夫妻,难道他对我,连一丁点真心都没有吗?
可我已然没了机会,箭矢扎入我的身体,我翻身坠入了护城河。
我以为我会死,跟我的父皇母后一样,死在宫变当夜。
但可笑的是,我居然如此命大,硬是咽不下这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气,成了个昏睡不醒的活死人。
太医给我用了药,两个时辰后,我产下一个死胎,是个男孩。
谢泓捧着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双眼猩红,透着一股子疯劲。
我的灵魂离体,飘在空中,双眼猩红地看着他亲手替我处理掉身下的血污,换上干净的衣衫,最后理了理我的鬓发,「为何如此不听话?好好待在府里,就不会出事了。」
我冷笑。
若我不去宫宴,又怎会知我的枕边人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乱臣贼子。
亲手射杀我,却还要在这儿装痴情,真是令人作呕。
谢母见他如此,十分愤怒。
谢泓神情冷淡,「母亲是故意放她进宫的吧?好让她死在宫里。」
谢母承认了,「当初设计让你娶她,便是为了利用驸马的身份行便利。你可别忘了,若非昏君,谢家当年也不会被满门抄斩。泓儿,你不会爱上仇人之女的吧?」
谢泓表情不变,「我当然不会爱上她,如今做这些,也只是不想让朝中人说,我连个女人都利用。」
我的心里满是寒意,原来我只是他复仇的一颗棋子。
三年前的琼林宴,我在御花园的琼树下,遇见了被人下了春药的谢泓。
我失了清白,在风言风语中下嫁给他。
也怪不得谢母从始至终,待我态度冷淡。
原来早有端倪,是我自己蠢,未曾发现罢了。
我曾跟谢泓抱怨,可他却说,「公主与我夫妻和睦,外人说那些虚言不过是想坏我们的夫妻情份罢了。」
我信了,甚至沉浸在谢泓给我编织的美梦里。
却从未想过,他的平步青云,是踏着我的清白名声而来的。
谢泓在正房守了我五日,府里上下都说,他爱惨了我。
这五日,我一次又一次,试图掐住他的咽喉。
我要将他拉入地狱,给我的父皇母后,还有我可怜的孩子陪葬。
可每一次,我的手都只能穿过他的身体。
我只是个游魂,我报不了这血海深仇。
五日后,他踏出房门,顶着一张消瘦憔悴的脸,重新上了朝堂。
我不受控制地跟着他一起进宫,却在踏进宫门那一刻,撞上一道紫气,魂魄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
我慌不择路,躲进他的影子里,才不疼了。
谢泓往前走了走,忽然停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他的眼睛看过来,我竟有一刻,以为他看见我了。
自然是没有的。
良久,他收回了视线,重新抬步去上朝。
朝会上,新帝明知我难以再醒来,却还在朝上装模作样的问起我的情况。
谢泓道:「微臣不知公主何日会醒,但微臣不会抛下公主,只要她活着一日,便会照顾她一日。」
满朝文武都称颂谢泓有情有义,说我身为废帝的公主,有此等下场,已是福气。
新帝没褫夺我的公主封号,反正我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个废人。
善待我,就当是个牌坊,反倒显得新帝是个仁君。
唐家因为从龙之功,我的亲舅舅被封了景国公,唐柔也被封了郡主。
谢泓求了新帝,把御花园那棵琼树,移栽到了我的窗前。
我躲在他影子里,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直接咽气。
活着时已被利用得够惨了,如今昏迷不醒,却还要配合他做戏。
唐柔爱慕谢泓,几次提及让谢泓娶她,都被谢泓拒绝了。
唐柔依偎在谢泓怀中,哭得楚楚可怜,「谢郎,你明知我心悦于你,你还要我等多久?还是说你舍不得沈窈那个贱人!」
「她躺在榻上连动都不会动一下,哪有你又骚又浪,更得我的心。」
我从未听过谢泓说这样粗俗的话,他在我面前都是举止斯文,哪怕是在床第间也同样有风度。
却不想,原来他也跟一般男子一样,更爱那些勾引男人的娼妇。
唐柔不依地扑过去,竟是想要自荐枕席。
谢泓替她拢好衣襟,语气轻飘飘的,「你忘了当初沈窈是如何与我成的婚?这种下作手段,你也要学?」
唐柔顿时鄙夷,「沈窈那是自甘下贱,你怎么能拿她跟我比?」
我看见谢泓沉默了很久,然后轻笑了一声,「确实不能比。」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心口的位置,好似又被扎了一个洞,冷风灌进去,很疼。
过了一年,唐柔终于等不了了,她再次提及成婚之事。
这一次,谢泓没再拒绝,但是却让唐柔以平妻的身份嫁进来。
唐柔气红了眼,「凭什么!她一个亡国的公主,凭什么要让我跟她平起平坐?」
谢泓不作声,冷淡的眸色却让唐柔一阵心慌。
她分外的委屈,「谢郎,我不是硬要在意名份,我只是想要堂堂正正地与你相守。」
谢泓轻声细语地哄她,「做平妻,怎么就不堂堂正正了?还是说,与和我相守比起来,你更在意的是谢夫人这三个字?」
唐柔连忙否认,压下自己的委屈,「好,我答应你,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平妻就平妻。」
谢泓这才满意了,「日后我们在一起,还有很多好日子呢。」
我听着这话,总觉得分外的熟悉。
谢泓当初不就是这么诓骗我的吗?
若一个男人真心爱你,又岂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不计较外人如何诋毁我的名声,不计较给不了唐柔正室的名份,无非是都不爱罢了。
可笑唐柔,从我这儿抢走了人,却也同样得不到谢泓的心。
成亲那日,唐柔穿着大红嫁衣,满怀欣喜地踏进谢府。
我坐在谢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看着谢泓牵着唐柔进门,一时有些眼花。
恍然间,好像看见三年前,他娶我时的模样。
如今,他是谢大人,身边另换了美娇娘,又有谁还会记得公主沈窈。
许是终于如愿以偿,唐柔并未察觉,前厅的婚宴有多热闹,后院便有多萧条。
等到了她住的院子,唐柔便又生了不满。
「谢郎,我是你的夫人,我要住正院。」
谢泓眼神清冷,看得唐柔有些心虚。
「沈窈不好挪动,再者正院她住了三年,我又如何能让你住她住过的院子,睡她睡过的床?」
唐柔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大不了将沈窈用过的全扔出去置办新的便好。
可谢泓一身大红喜服,唇红肤白,眸色深邃,透着说不出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