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放下了刀,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一脸怀疑人生:“我刚刚杀了你?”
我点头。
“特么杀了你,你不死!!”杀手有点崩溃。
我叹了口气,抬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他娘的一激动,挥刀剁下了我的半个胳膊。
特么碰上个傻逼。
我和杀手靠着树根喘气。
他喘气是恐惧。
跟踪我一天一夜,终于刺中我的胸口。
看我倒地而亡,他伸手在我怀里摸了摸,找到一枚钥匙,正要扬长而去,被我捉住了手,拿回了钥匙。
我喘气是痛苦。
谁被一傻逼剁下了胳膊不痛苦呢,我胸口窟窿还在淌着汁,这得多久才长得回?
喘着气的杀手还在崩溃:“杀都杀不死,你他娘的嚎什么嚎?”
喘着气的我,捡起我的断臂和钥匙,一言不发,往林子深处走。
杀手愣了一会,不远不近的跟在我后头。
杀手一直跟着我,开始远远的跟着,后来靠了点,再后来,开始跟我套近乎。
他问我:“你为何不杀我?”
“你知道是周大人派我来杀你?”他又问。
“你……你莫非是个哑巴?”
“难道你是只不会打架,只会逃跑的妖怪?”他喋喋不休。
这就聒噪的有点过分了。
我一抬手,断臂处生出数根筷子粗细的根须,这根须像白色的藤,蛇一样快速而灵活地锁向他的脖子。
他骇然大叫一声,如同被烙铁烫了似的往后弹开,撒腿就跑。
我看了看我断掉的半个胳膊,如果断臂感知没出问题,我刚刚碰到的是……胸?
哦,这杀手是女扮男装的,回想一下,这身型背影还挺顺眼。
想当年我还是人的时候,是将军府高傲的公子,这种得靠胸区分男女的姿色,哪里入得了我的眼。
果然是做植物久了,看杀手都觉得十分亲切。
杀手是第二天夜里回到我身边的。
她说杀不了我,她的主子周大人会杀了她。
这是她的第一次任务,她不想回去被杀,我现在又摸了她的胸,毁了她的清白。
我和她之间,就只剩下你死我亡或者,你依我依了。
自从一月前周子峰的爹在我面前自尽谢罪,我大仇得报,人生……哦不,植生也没了追求。
周子峰派来的杀手跟春笋似的,杀一茬长一茬。
人血溅在身上,又忒难洗。
我也就懒得回杀了。
可这杀手以为我不杀她,便是看上了她,着实是有点误会。
我从前做人的时候,性子桀骜不驯,没得朋友。
后来皇帝把我凌迟一百零八刀,奄奄一息丢在沼泽里。我熬了十五年才爬出沼泽报仇,实在寂寞了太久。
看在她顺眼的份上,剁下了我半个胳膊,我都没同她计较。
她还不知死活的在我后头追问:你是怎么变成妖怪的?你变成妖怪前,真的是叛军柳将军的长子吗?
我用断臂指着她,怒道:“滚!”
杀手吓的拔腿就滚。
夜里又回到我身边,在我跟前燃起了一堆篝火。
我退一点,她便把篝火挪近一点。
冒着被烫熟的风险,我放弃了挣扎,抱着我的胳膊靠着树,闭目养神。
杀手觉得太无聊,便提议:“不如你问我个问题,我问你一个吧?”
我:“……”
杀手说:“你先问我叫什么名字吧,我叫十九。”
果然是周子峰那个肚里没墨水的浪荡公子爷取得出的名字。
杀手十九继续说:“轮到我问你了,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朋友是没有的,情同手足的知己倒有一个。
我默了片刻,开口道:“周子峰。”
“周大人?”十九吓了一跳,“那周大人为什么要杀你?”
大概是因为,要公报私仇吧。
周大人奉皇命围剿我这个妖怪,听说是皇帝见我十五年容颜不变,要活捉了逼问我容颜不老的秘方。
后来他觉着我逼死了他爹,大概说服皇帝要对我杀无赦了。
可惜来了十几个杀手,被我杀了几个,吓死几个。
最后连这种发育没完全的都派来了。
十九其实没放弃杀我。
因为她在篝火里点了迷药,只可惜我是妖怪。
她坐在上风头,等我迷倒等的自己都快睡着了。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着,印在十九的脸上。
我忽然有点好奇,这么亲切顺眼的身形,不知道真容是什么样子。
我说:“你的人皮面具上,溅上火星了。”
十九啊的一声,惊慌的捂住脸,发现被我诈了,磨磨蹭蹭半天,才取下人皮面具。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我惊了一下,指着她的脸,手开始抖:“你、你、你……”
十九不解的瞧着我:“难怪周大人说,若我取下面具,一定可以杀得了你。”
我终于知道周子峰为什么叫这么一个武功平平,还喋喋不休的女孩子来杀我了。
因为她同我的未婚妻霜儿长得一模一样。
周子峰说的没错,我一瞧见她的脸,我就失了魂,别说杀了我,把我剁成了肉末我估计才回过神来。
我吞咽下口水:“那你刚才不杀我?”
她更不解道:“你不是杀不死吗?”
我默了一会,又问:“周子峰叫你取钥匙,没叫你逼问我兵库在何处?”
十九想了想:“周大人说兵库所在,我娘知道。”
我不由颤抖了下,话尾如同呻吟:“你娘……你娘告诉了他兵库所在?”
十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娘怀我的时候中了毒,生下我,就毒发过世了。周大人每年给我一粒解药缓着药性,我吃了十五年了,他说真正的解药兵库里才有。”
十五年,十五年前,她毒发过世了。
我的手又开始抖了。
我说:“你娘尸首、尸首可还在?”
“只有骨灰了。”十九说。
夜风盘旋在山林,呼啸的风声近乎呜咽。
我夜里发热起来。
我梦见霜儿同我说,你救救她,救救十九,救救我的女儿。
我受刑的时候,霜儿就在刑场,眼睁睁看着我的肉一刀刀被割下,她凄厉的哭喊着,她抱着我的尸体,她哭着说,对不起,我应该同你一起死。
我跟她一见钟情,我求了父亲去提亲,本已有婚约。
可她没有被我爹的事连坐,同我一起上刑场。
因为她在我爹事发后,被皇帝一道圣旨,嫁给了周子峰。
其实我不怪她。
爱一个人的时候,是只盼着她好好的。
我从梦里惊醒过来。
看到霜儿拿剑指着我的咽喉。
我抓住剑尖,喉头哽咽:“霜儿,你也要杀我?”
霜儿吓一跳,松了剑,后退一步:“你如何知道我娘的闺名?”
原来不是霜儿,是十九。
我如今的身体和人一样,也是不能发热的。
我摸了摸断臂处,滑溜溜的,一如根茎腐败的迹象。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靠着树根,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打算杀了我,拿了钥匙去给周子峰交差?”
十九久久的瞧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最后她也茫然起来,她捡起剑抱在怀里,呆呆的望着篝火。
后来她说:“要是我杀了你,你一定很伤心吧?”
这傻孩子,倒也,不太傻。
我不由叹了口气:“你怕我伤心?”
十九说:“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真不知怎么说这种滋味。”
我怔怔的望着她和霜儿一模一样的侧脸,叹了口气:“趁我现在受了重伤,你割下我的脑袋,去找周子峰换解药吧。”
“那、那你真的会死吗?”她问。
那倒也不一定,毕竟我还没有第二次死过。
“我是妖怪,你不怕我?”
“我有点怕,”她低着头,“开始是怕你,后来怕你死。我好像看见过你死似的,一想到那个场景,心里就堵得慌。”
我心头一软。
她又说:“周大人也没有真正的解药,反正回去也是一死,还不如跟着你浪迹天涯。”
这倒有点新鲜了,我未婚妻的女儿,要同我浪迹天涯。
我想起从前霜儿给我讲过一个话本子。
有一个叫杨不悔的姑娘,爱上了她娘的初恋情人,一个半身截瘫的残废。
我如今连残废都比不上了。
我说,你还是把人皮面具戴上吧,我怕我看多了,会把你当成你娘。
我还是决定带十九去兵库。
我死的时候,霜儿已经那么痛苦,若是我死在她的女儿手上,霜儿泉下有知,她怕是更心疼愧疚了。
所以我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