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了萧颐十年,也困了自己十年。
他纳了一个又一个美人。
而我握着他的兵权不放手。
现在,我下定决心不再和他纠缠了,选择离宫而去,因为……我快死了。
可他却死守在草庐前长跪不起,“襄儿,求你再见我一面……”
“襄儿,我错了……你别离开我。”
我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女医挚的话,“王后娘娘身体损伤严重,已致油尽灯枯,药石无医,恐熬不过今年冬天。”
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吗。
“来人,去请大王,就说本宫身体不适。”我吩咐下去。
剩下的时光,我想活得自在一点儿,不想再困在这四方天地了。
宫人去又复返。
“大王说,王妃娘娘身体不适,应去请大夫,还说……”宫人下意识地降低了语气。
“还说什么?”
“还说,上次是肚子疼,上上次是头疼,这次又是哪儿疼呀?能不能换个好点儿的借口……”宫人颤颤巍巍地回答。
良久,我未发一言。
我是大齐国的王后,萧颐是大齐国的王。
可我们的关系却如烈火烹油。
萧颐是士族萧家的嫡二公子,母亲早亡,他的父亲将妾室扶正后,他在府中屡遭迫害。
十七岁那年,正值天下大乱,他辞了父亲毅然决然投了军。
正投到了我父亲麾下。
彼时我刚过完及笄之礼,父亲观萧颐有勇有谋,是个良人,便将我许配给他。
我陪着他南征北战,那时我们也是过了一段恩爱日子的。
父亲带领的义军威望极盛,得到百姓拥护,三年便推翻了腐朽王朝,还平定了各处战乱。
父亲登基为王不足一月,突然身患恶疾,匆匆离世,将王位给了萧颐,将兵符给了我。
“萧颐此人,虽有攻城略地之才,但却少守城安民之智,易受他人蛊惑,如无人节制,恐中原再起纷争,百姓再遭流离之苦。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我死以后恐你无人相护。我把兵权交给你,你守着大齐,兵权守着你,息兵戈、安民生,可保你和大齐二十年无虞。”
父亲临死前的这番话我一直铭记于心。
大齐初定,百废待兴。
萧颐却主张出兵征讨北陈和南梁,屡屡向我索要兵符,我坚持不给。
我们之间也渐行渐远。
“扶本宫起来……”
大齐后宫美人无数,不过人人都知道,萧颐一直捧在心尖尖上的是兰夫人,宋云芝。
“更衣,去漪兰殿。”我吩咐下去。
侍女给我抹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才遮住我惨白的脸色。
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过大齐的宫殿。
宠妃住的漪兰殿是比我的椒房殿更加花团锦簇、生机勃勃。
“参见王后娘娘。”宋云芝和宫人跪了一地。
我坐在主位上,打量着漪兰殿。
殿中央摆放着一颗夜明珠,熠熠生光。
那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宝贝,他死后,我一直留在身边做纪念。只因宋云芝说了句她怕黑,萧颐便让我拿出来赐给了她。
我胸中发堵,便故意拿乔,让宋云芝多跪了一会儿,才允她起身。
“宋云芝,你一直想当王后吧,本宫……让给你。”
她噗通一声复又跪下。“臣妾不敢。”
“知道萧家的祖训吗?做王后第一条便是要熟知祖训。你看本宫多贴心,今日特意拿来了。你要是想当王后,就去抄一份,本宫在这里等你。你要是不想当王后,本宫就去找别人抄了。”
“臣妾,这就开始抄。”宋云芝生怕我反悔似的,赶忙拿去里间开始抄起来。
我知道只有在宋云芝这里,才能等到萧颐。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萧颐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事儿,冲我来,别为难小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个惯爱为难他娇妾的毒妇。
是从我杖毙了他那个爬床的贴身宫女小莲开始?
还是从我将玉美人打入冷宫开始?
是我不该嫉妒吗,可当年明明是他先拥着我说,“此生天地间,独愿与君老”的。还说,弱水三千,只取我这一瓢。
只可惜,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了……
萧颐那张曾经信誓旦旦的脸,我再也看不清了。
人之将死,记忆也会变得模糊吗?
“小云,有没有受伤?哪里痛?”他关切地问着宋云芝。
她摇摇头。
不得不说,宋云芝是个聪慧的,知道这时不宜告状开罪于我。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交出兵权吗?明日陪我吃顿饭,我便将兵符交给你,而且如你的小美人的愿,让出王后之位。”
他愣了一下,旋即反问:“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怎么?你堂堂大齐国王,还怕我一个妇人的花招?”
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已经不会好好说话了,一说话就要互相呲对方。
“说吧,什么条件?若是想让我分割西河三郡给你哥,绝不可能。”
“明日吃过饭,你自会知晓。”
我想,最后总要好好说一次“再也不见”吧。
翌日。
我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都是萧颐爱吃的。
我心中不禁冷笑,殿里的宫人惯会讨好他。
要是莹月还活着,肯定会做一桌子我爱吃的。如果她还在,也许我的身体也不会枯竭得如此之快。
出神之际,萧颐来了,还带着宋云芝。
“说吧,什么条件?”他不耐烦地问。
“怎么,你们这么迫不及待。我今日若给了你兵符和王后的印绶,你今日在此地便册封宋云芝为王后吗?”
“我过来时,恰巧遇到小云,她身体乏累,无法行走,我才让她坐了我的撵轿,一道过来休息片刻。”
“恰巧啊?”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宋云芝一眼,她正低头喝茶,“来我这儿歇脚,不怕我这茶水里有毒吗?”
她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杯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时日无多,我本无意再与萧颐和她的女人们多做纠缠,可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作践我。
“元襄,你敢在我面前下毒?”萧颐捏着我的脖子,怒目圆瞪,要把我掐死。
我喘不过气来,努力在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萧颐,如果我死了,兵符立刻会被送到北陈。”
北陈国的王,陈灏,是我的义兄。
幼年时,他意外坠崖失忆,被我父亲救下。
父亲收他为义子,将他养大,后来他被找回去做了王。
萧颐松开了手。
“说吧,到底什么条件?”
我剧烈咳嗽,停不下来。
突然一股腥甜涌上来,我背过身去,拿帕子捂住嘴,掩住帕子上的血迹。
“你怎么了?”萧颐不耐烦地问。
我喝一口热水,强压下咳嗽。“看不出来吗?被你掐得差点儿死了。”
“少惺惺作态,说吧,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把兵权交出来。”
“答应我三个条件,一.元府的那支府兵给我,任我调遣。二.故乡的旧宅给我,再给我一千两银子。三.放我离宫,对外宣称我是以使臣身份去出使北陈。一直伺候我的女医挚我用着顺手,也要带走。”
“你说的,我都答应。就这些?”他狐疑地看着我。
“就这些。哦,还有一个条件,我要宋云芝今日在祠堂走荆棘路,我当面监审,这个条件……是我刚加的。”
既然她敢在这个时候来恶心我,就别怪我心狠了!
“元襄,你不要太过分。小云她体弱……”
我打断他,看向宋云芝:“当年,为了成为萧家认可的宗妇,你的继母姜太后也让我走过荆棘路。她要是走不了,我看,王后还是选别人吧。”
荆棘路,顾名思义,就是在地毯上用荆棘草铺一条五米长的路。
走荆棘路,便要赤脚走过这五米路。
走完以后,脚上扎满荆棘刺,鲜血直流,疼痛刺骨。
当年若不是萧颐的继母执意让我走荆棘路,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掉。
“我走,大王,我能走。”宋云芝仿佛怕我反悔,急忙应道。
祠堂里。
宋云芝赤脚踩在了荆棘上,第一步便疼得龇牙咧嘴。
我不禁感叹美人也是人呀,狼狈的样子真丑。
她只走了三步,便无法忍耐,从荆棘路上下来。
我也没有虐人的变态心理,只是想做做样子出气罢了。
“宋云芝,你对他的爱也不过如此,当时,我可是走完了的。”我嗤笑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祠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