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老家吃席,一抬头就看见了几年不见的白月光。
他帅气依旧,手上挽着肤白貌美的女朋友。
而我穿着我奶的花棉袄,顶着三天没洗的油头,手里拿着塑料袋挨桌地打包剩菜。
我装作没看见他,他却一步一步朝我走来,阴阳怪气地说:
“向晚,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勤俭节约?”
堂妹结婚,我妈拿着请柬满脸忧愁。
“晚晚,咱去不去?”
我甩了甩三天没洗的油头,豪情壮志地说:“去!”
我不但要去,我还要拿着十个塑料袋去,力求满载而归。
我爹最风光的时候,他们一个半个跟哈巴狗一样的凑上来,借钱借车借房子,脸皮厚到极致。
我爹出事,他们立马翻脸,借钱不还不说,还霸占了我家的工厂。
我自然不能放过每一个恶心他们的机会。
婚席设在市里最大的酒店。
我和我妈到的时候,酒店外面的停车坪上早就豪车林立。
新娘新郎和我二叔一家笑靥如花地站在门口迎宾,见我们来,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下来。
我二婶挑剔地打量着我身上那件土得掉渣的花棉袄,问我是不是没衣服穿。
“对对对二婶,你要给我买衣服吗?我穿M码的。”我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二婶脸都绿了。
我趁机递上红包:“难得你们还想得起我们,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红包刚刚递出就被一把抢了过去,二婶用了狠力,红包光荣阵亡,我塞里面的几个钢镚撒了一地。
动静太大,路过的宾客纷纷看了过来。
婚礼上,司仪发言的时候我在吃,新娘新郎出场的时候我在吃。
我二婶发言哭得眼线都花了我还在吃。
我妈说有人在看我,我抬头望去,十米开外人畜不分。
五年前,爸爸去世,我和妈妈卖了所有财产还债,从市区别墅搬到了城郊爷爷奶奶留下的单位宿舍。
从此之后,我们把勤俭节约刻在了骨子里,席还没散,十个塑料袋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不是剩菜剩饭,是白花花的钱,是中华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
我正费力地把一只烤鸭往袋里塞,我妈突然戳了戳我的手肘。
“你看那人,像不像周承?”
他就站在桌子对面,几年不见,他长得越发帅了。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有了自己的事业,身上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气息。
他手里挽着个一身名牌的女孩子,也是熟人,我大学室友秦真真。
我装作没看见,手里不停地塞烤鸭。
但对方和我显然差点默契,他没读懂我脸上的拒绝,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阴阳怪气地说:
“向晚,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勤俭节约?”
他女朋友也是熟人,两口子一唱一和:
“晚晚,没想到你这么困难,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我和周承,从穿开裆裤起就混在一起玩,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这样形容也不对,因为基本上都是我单方面追在他屁股后面跑,而他高冷人设摆到底,基本不搭理我。
小时候不知羞耻,天天吵着以后要给周承哥哥当新娘子,我们两家长辈也都认识,还会开玩笑互喊亲家。
周承从小到大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帅懂礼貌,学习好会画画,还拉得一手小提琴。
反观我自己,从小被爸妈宠的没边儿,任性起来不管不顾,周围人都得让我三分。
除了我爸妈,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周承。
大二那年,周承家里的公司出了问题,资金流断裂,他走投无路后第一次朝我低头。
那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可我没有抓住。
若干年后,身份再次调转,他已经绝地逢生高高在上,我却还比不上从前,更是配不上他。
“晚晚,你没事吧?”
我妈拉了拉发呆的我,我连忙说没事,跟她一起拎着几个塑料袋走出了酒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边灯火渐亮,周承站在车旁抽烟,见我们出来,迈步走向了我。
我看了看那车里,不确定秦真真是否在里面。
我妈年前做完手术后,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用重力,我心疼她,十个袋子自己拎了八个,油水黏了一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反观周承光鲜亮丽,宛若不食人间烟火。
他客气地跟我妈打了声招呼,然后蹙眉看我。
我下意识地躲避他的视线,突然感觉有人来拽我的手,下一秒,那几个袋子全部到了对方手里。
周承没有理我,而是偏着头跟我妈说话:“陈姨,你们去哪?我送你们。”
我一愣,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
他不看我,等着我妈的回复。
我妈也不确定应不应该答应,用手肘戳了戳我。
“谢谢你的好意,”我下意识拒绝,“不过不用了,你送你女朋友回家吧。”
说着我就想去拎他手里的塑料袋,可他手长脚长,轻而易举就避开了我。
“谁?”他终于肯看我了。
“秦真真。”我忍着不适,说出了这个自己最讨厌的名字。
周承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又道:“她已经回去了,我送你们。”
说完,他不再理会我的拒绝,转身朝车子走去。
我和我妈面面相觑,静默几秒,我对我妈说:“走吧,省车费。”
灯光晦暗,我坐在后排,看着周承认真开车的侧颜,思绪有些飘。
高中,我拼了命和他挤进一个学校,但他在实验班闪闪发光,而我却在普通班吊车尾,整日浑浑噩噩度日。
最热衷的事情就是跑到他班级门口伸着脖子偷看他。
他一如既往不理会我,后来想起,我甚至觉得他会因为终于摆脱我而感到松了一口气。
可他忽近忽远是一把好手,总在我想要放弃时给我希望。
第一次模考,他高居榜首,而我,全年级六百五十个人,我排在第五百名。
我抱着卷子拦在了他放学的必经之路上,哭的稀里哗啦。
他许是被我缠烦了,有些不耐烦地冷着脸问我:“向晚,你是真的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学?”
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眼泪婆娑地看着他。
于是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有三个小时的和他独处的时间。
整整一年,在周承的压迫和题海战术下,我勉勉强强和他上了同一所大学,还是个最差的专业。
高考前夕他问我对大学有什么期待,我只回答说:“你去哪我去哪。”
后来我们一起北上,毕业后,我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工作,而他远走他国,从此再也没见过。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高中的时候他父母就有意让他出国,但他不愿意。
车子越开越僻静,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平房和纵横交错的电线。
家里没出事之前,我也没想到本市还有这样落后的一个地方。
小区是那种很老旧的小区,四栋楼围成一个院子,门口有个大爷在守门。
车子一路开进去,停在了单元楼门口。
我扶着我妈下车,看见周承靠在车身上,抬头打量眼前的楼。
“住几楼?”他问我。
“五楼。”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绅士有礼、面面俱到。
几个食品袋把他的后备箱染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油,可他眉毛都没动一下,拎起来就打算送我们上楼。
都麻烦一路了,也不矫情这几层楼。
我沉默着跟我妈走在前面,周承手里拎着好几个袋子跟在后面。
我想帮他的,他不让。
到了家里,我妈邀请他进屋坐坐,他拒绝了,我妈让我送他下楼,我继续等着他拒绝。
可他只是沉默着看我,仿佛在等着我送他。
又是一路无言,到了车前,他突然说:“走走吧。”
我动了动嘴皮子,拒绝的话始终没说出口。
小区里住的大多是老人,这个时间点,大家基本都准备睡了,整个院子里只有呼呼的风声,吹得我脸都僵了。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他问我。
怎么样?他不是看到了吗?和以前是没法比,但至少有妈妈在我身边。
每天家长里短,一分钱掰成两段花,只要不遇到以前那些糟心的人,想到以前那些糟心的事,一切都很好。
“挺好。”我回答。
院子很小,一圈很快就绕完了,临走前,他突然问我要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