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失手害死了一个人。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坐上我的副驾，打算回县城。
这条路，二十块钱，我已经跑了五六年。
却没想到，路过一座桥时，意外发生了。
一辆大货车的远光灯把我照得短暂失明，车失去了控制，撞破护栏，摔进了河里……
那场车祸之后，我活了下来，客人却活活淹死。
保险公司解决了后续的麻烦，但自那以后，我脑子便出了一些问题。
只要入睡，我便会梦见这位客人，他浑身泡得肿胀，双手贴在玻璃上，反复地敲打。
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能看见，他不断地在喊着两个字。
救我……
第一次梦见他以后，我便失去了开车的能力。
每当我双手握住方向盘时，身子便会不自觉地颤抖，脑子里满是那场车祸之后，他被捞起来的模样。
每每这时候，一个手指就能拨动的方向盘，就变得千斤般的重。
心理医生给了我诊断，我患上了创伤后应激综合症，俗称PTSD……
辗转多地治疗，医生们都束手无策，最终，在一位医生的推荐下，我找到了一个并没有行医执照的心理医师。
在现代，他仍旧留着影视剧里古人那般的长发，手里握着茶壶，大拇指戴着翡翠扳指，一身中式服装，仿佛古人穿越过来一般。
温润如玉，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推荐我过来的医生，很尊敬地叫他清先生。
“时刻困扰我的梦魇，仿佛一辆永不停止没有尽头的列车，我只能待在车上，无论刮风也好，下雨也好，电闪雷鸣也好，我只能生受……”
当我哭泣着讲出这番话时，清先生轻轻一笑。
他说：“只要你不做那个梦，便能回归正常生活吗？”
我对他轻轻摇头。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只能告诉他：“我不知道，自从那天之后，我就没有哪怕一次入睡后不做那场梦，因此，我没法告诉你答案。”
清先生哑然失笑。
他抬起了手，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三根线香。
“这三根香是我特制的，香味特别，能让人安神，入睡前点上一根，你的梦会变得很美好。”
一边说着，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将香放在我怀里后，贴着我的耳朵小声道：
“记住了，美梦也许会成真，但不能贪得无厌，若是为了逐梦而继续睡过去，我可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不断在我脑海中回响。
当晚，我便点燃了一炷线香，仿佛薰衣草一般的味道，涌进了鼻腔之中。
舒服，惬意，好闻。
在线香的香味中，我缓缓地闭上了眼。
很快，我在一片荒郊野岭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我竟然清晰地意识到了，我在梦里！
近一年来，每次梦见那位客人时，我都无法意识到我自己在梦中。
在那些梦境里，强烈的真实感犹如淹没客人的湖水，总会让我在窒息中醒来。
在梦中意识到这是梦的经历，还是第一次。
青草混合着土腥味钻进了鼻子，让人神清气爽。
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左右看了看。
这地方我还挺熟，一年前我跑城内到郊县的出租车时，常跑这条路。
“做梦竟然还能这么真实，真是有点意思。”
我喃喃着，突然感觉腹间鼓胀，一股子尿意席卷而来。
按着曾经跑车时候的习惯，我从路边随便找了条小路，钻了进去，掏出大宝贝便尿了起来。
尿完后，打了个哆嗦，再定睛一看。
我愣住了。
这条路我跑了四五年，熟得好似回家的路一般，平日里空车返程时，我便会在这片树林附近尿尿。
但今天尿尿的地方，竟然被人开垦了，种上了……
二指宽的叶子，犹如蒲扇一般长了开，表面上长满了细密白毛。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玩意是……
大麻！
毒品？我为什么会梦见毒品？
我从未接触过这玩意，对它的认知还停留在社区为了做禁毒宣传挂出的易拉宝展架上。
陡然间它出现在我梦里，惊得我打了个冷颤。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人长着一张黢黑的脸，一双眼睛眯着，好似没张开似的。
他朝着我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腰刀。
看那模样，显然是要杀人灭口！
我有些吓着了，拔腿便往来路跑。
哪知，这短短四五分钟的路程，跑起来好似被鬼打墙了一般，没有尽头。
那人不停地追着我，追得我气喘吁吁，不多时，便彻底跑不动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着那人走了过来。
他举着刀，一脸狞笑，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不能让你活了。”
说话间，他的刀也举了起来。
刀身反射着月光，看起来凄凉惨白。
只见他手上肌肉一鼓，刀已然挥出！
刀刃，距离我愈发的近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太过疲惫的身子导致我几乎不能动弹，眼看着刀刃即将加身之时，我不由得难过了起来。
明明这是我的梦，明明没有再梦见那个客人了，却还是要经受这般恐怖之事。
如果此时，我能像武侠电影里一般，会一种武功就好了。
比如，金钟罩……
叮！
想法刚出，刀刃已然加身，那刀身砍在我手臂上，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
我低头一看，被砍破的衣服内，露出的竟然是一条散发着黄铜光泽的手臂！
我，分毫无伤。
“哈哈哈哈！”
我当即一跃而起，脑中默念着：“体力补满！”
瞬息间，一股热流从脚底钻入体内，所有的疲劳一扫而空！
我当即伸手，抓住了那把刀刃，口中大喊：“力大无穷！”
喊完后，我用力一握，那把刀竟然被我捏成了一根钢筋一般粗细的铁棍！
我狞笑着走向那人，道：“这他妈是我的梦！你装什么装！”
说罢，我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对准了那片大麻地，用力一抛！
“喜欢这片地，你就给我一起种进去！”
伴随着我的吼声，他直飞大麻地中，脑袋朝下，直直插进大麻地内。
不多时，他裸露在外的双手双脚，竟然真的长出了枝芽，些许后，也跟着长出了大麻叶子……
时隔一年，我第一次没在恐惧中醒来。
“爽！”
我一声大喝，脑中仍旧是梦里那救世主一般超然的力量，掌控一切的快感。
美梦，当真美梦，这般美梦比吃一顿大餐，喝一顿好酒，睡一个美人更爽！
洗完脸后，我整个人神清气爽。
神医，清先生真特么是个神医。
我发自内心地赞叹着，顺手拿起了电话。
一条微信消息，映入眼帘。
微信里是我曾经在出租车公司上班时的同事小张，他告诉我，他今天订婚，问我要不要去观礼。
小张是我在公司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和他那女朋友纠缠了四年，期间各种磕磕绊绊，却也还算幸福。
他们能走到一起，我由衷地祝福他们。
我赶紧回道：“你们哪儿摆酒？我要来喝两杯。”
很快，他发了一个地址。
我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抓鞋柜上放着的车钥匙，却不想，手掌刚触碰到车时，那位客人被水泡涨了后浮肿的脸，又一次映入脑海之中。
止不住的颤抖再次出现，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又一次袭来。
犹如过往一般，我松开了车钥匙，心里那股子恐惧才稍稍退了去……
算了，病不是一天能治好的。
我自己很清楚，梦境不会折磨我以后，接下来的一切，便只能交给时间。
待得我习惯了做美梦，再也不做噩梦后，那位客人的脸也会被时间打磨，逐渐淡化开来。
那时候，估计我就解脱了。
深吸一口气后，我穿上了外套，打了个车，直奔小张发来的地点而去。
订婚宴上，小张单膝下跪，在双方亲友的见证下，为他的女朋友戴上了象征着婚姻的戒指。
女方羞答答地用手捂着嘴，轻轻点头。
在场所有人都在欢呼，我也跟着他们欢呼着。
不知是不是那场美梦的原因，这般小场面却让我感受到了无比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