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薛寻微一次机会,绝不会做出上一世的选择。
然而令她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她将和命中注定的死敌卫闵紧紧联系在一起……
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前世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我又被惊醒,猛地坐起身,隔着重重帷帐看向外面,呆坐一会儿,才确认自己不是在王府。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有余悸。
这是我向卫闵退婚的第三天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推开窗户迎着月下的冷风和自己对话,其实卫闵他,除了心狠手黑、篡权夺位、冷心冷肺之外,还是……挺好的?
一阵冷意袭来,我忍不住打个喷嚏,结束了自虐行为。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英雄,我选中的人是命中注定的天下之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可是那一箭,穿胸而过,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逆天而行,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上一世的我自认在所有的选项当中选择了最好的那一个,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选项,都是假象。
我捂着胸口,怔怔地坐到天亮,那里仿佛还有一个缺口。
卫闵嘲讽又了然的目光尚在眼前,好似对我说:“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我从不后悔。
第二天我坐到卫闵那个小破茅草屋里,他好奇地看着我,镇定,我只能看出这两个字。
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看不透他,一如他可以轻易看透我。
他坐在这里,好像知道自己日后必会君临天下,如今的落魄不过梦一场,明日睁眼就有千军万马伏于脚下。
“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卫闵笑笑,停下了擦剑的手:“合作什么?”
“我助你起兵,你许我一条人命”,我身体前倾,压低声音。
“谁的?”他果然对我助他起兵一事毫无惊讶。
“陈凌。”
当今太子。
如今各方诸侯权大,皇室势弱,陈凌这个太子岌岌可危,四方诸侯似乎马上可以取而代之。
卫闵全家被抄家流放,拼了全力留下这么一根独苗,拿着一纸婚约投奔到我父王这里,我第一眼就看出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当年才义无反顾选择了陈凌。
可是陈凌文雅有余,胆气不足,是我想错了,乱世之中唯有枭雄方可力压各方势力,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挟天子以令诸侯。
父王他们不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太相信正统血脉这件事吗,事实上是不是正统谁在乎呢,起码最后坐在皇位上的卫闵不在乎,那些在乎的都被他杀了。
我的诸位兄长当年相信我的选择,同我一道扶持陈凌,在卫闵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最后竟没有一个留下全尸。
我请求去前线为我三哥收尸的时候,陈凌正躲在御书房不知如何是好,手里紧紧攥着玉玺,仿佛下一秒卫闵的军队就要打破宫门了。
那是正淳三年,陈凌不过登基三年,卫闵就不再需要他这个王来制约臣下,不需要纯正的皇室血脉来掩饰他的狼子野心。
陈凌敏感地察觉到卫闵杀之后快的态度,带着随侍宫人深夜出逃。
我薛寻微从没有逃走的想法。身为皇后,自当身先士卒,带领剩下的将士守住鄢陵。不过是输了一场,今日死去,也要看清这些人的脸,下辈子必定杀了他们。
然而事到如今,坐在还是个少年的卫闵面前,我竟然没有抽刀砍断他脖子的想法,这很奇妙,我最想取性命的居然是陈凌。
我对权势没有渴求,但是我的父兄,他们势必会卷入到这场天下大乱之中,只要…只要让卫闵相信我们家的诚意,以后能够留下我薛家人性命足矣。
我也可以放心地归隐山居,天下之大自由自在了。
如果挡不住卫闵一统天下的步伐,不如顺势而为,明哲保身。
昏暗的茅草屋里,看不清卫闵的五官。可是任谁来看都不会相信这个清秀的少年之后会杀伐果断,荡平天下。
他声音如珠玉落盘,轻快明亮:“薛小姐你在说什么?你前两天刚刚拒了我的婚约。”
我感到牙酸,恨不得暴起锤他的头,能不能别装,然而我只是咬着后槽牙勉强发言:“我的意思是说,不是只有婚约才能缔结你我两家的关系,你懂吧。我认为,只有盟友才是最可靠的,你觉得呢?”
为薛家争取到一个草根相伴的地位,是我能为他们做得最多的了,是我欠他们的。
当卫闵的能力展现出来以后,愿意鞍前马后的人不在少数,我要为薛家挤也要挤出一席之地。
卫闵又笑了,虎牙在黑暗中泛着光:“是薛家,还是你薛寻微愿意和我成为盟友呢。”
“当然是薛家了”,我慌忙发言,我可不是要为自己留退路,之后天下大乱的十几年,跟着卫闵是最好的出路。
卫闵保持嘴角的弧度:“我可不这样觉得。”
别看这小子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我比所有人都清楚他的面目。
在和卫闵频繁交手的那些年里,我可谓是对他的所有都了如指掌。
卫闵幼年承祖父左都御史教导,并不全是真正的草根君王,后来全家获罪,费尽全族力气才将这样一个希望托出泥潭。
卫闵意气风发,当年引得不少少女心仪。
可是他的寝宫里时常有草席被抬出去,有大胆的去看,是女孩被惨无人道的方法折磨完了之后死掉的。
因此,追随卫闵的那些下属虽有攀附之心,却不敢让家中女眷冒险,只能不痛不痒送些没名分的美人进去讨好卫闵。
当然,这些美人总会莫名消失在卫闵的宫殿中,也没人敢问。偶尔有刚刚跟随卫闵的多嘴问了两句,他也只是随意带过,说得罪了他打发了。
可惜总有天真烂漫的少女前仆后继,被他的外表迷惑。
我灵机一动:“薛家也不好大张旗鼓和你亲近,难道我来还不够有诚意吗?”
卫闵若有所思点点头:“把你嫁给我不是更有诚意吗?”
看来他还在记恨我父王前两天因为我拒了婚约给他没脸的事。
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我家微微配谁都是使得的,这么个小子,恐怕刀都举不起来,看不上他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完,我爹的下属门客哄堂大笑。卫闵也腼腆地笑了笑。
卫闵此人,忍辱负重,胯下之辱估计在他看来都是大丈夫不得不为而已。
可是我再怎么希望卫闵能留下薛家,也不可能把自己搭到他寝宫里抬出来的草席里头去,我还指望着到西北大漠去瞧瞧,到南疆雨林去看看。所以我只能比他更忍辱负重:“我和你歃血为盟,十年为期,我薛家必助你入主鄢陵。”
不知道卫闵信没信,反正我这个人一向不管别人怎么想,就当他信了。
他露出虎牙,眼睛弯弯:“好啊。陈凌任你处置。”
卫闵这里搞定了,我马上张罗着给他换个住处。爹娘都一脸懵,寻思着这小女儿难道是回心转意了?
我费尽心思向老父亲解释,卫闵如何如何是个潜力股,投资他准没错。老父亲迷茫地抓抓脑袋,向我解释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故事。
更何况在当下,在我家,大家最瞧不起的就是卫闵那样文弱的少年。我们家的清客门生平日里都喜欢拎着刀枪棍棒,随时就能过几招。
可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我对于五大三粗的武将欣赏不来,才会走极端选择了陈凌那个真正的文弱书生。
我也没法向父王解释卫闵日后在战场上将八十斤的枪舞得虎虎生风这回事。
对于和父亲的鸡同鸭讲我实在无力,只能转而劝说我娘。
我娘正在练武场上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向面前刺去。
看到这一幕,我停下脚步,眼前是漫天的血色。断剑山庄大小姐,我的母亲戚待春,骄傲了一世从未低头,最后被人斩下头颅。断剑山庄被仇家寻来,几百人无一活口。乱世之中,又有谁能保证自己活到天光乍现那一天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果注定由卫闵来结束这一切,那我宁愿快些到达故事终点。
见我过来,母亲收势,招手:“听说你最近和姓卫的那个小子走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