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他第一次向我告白的时候。
夏日的风，穿着校服的少年，修长手上的白玫瑰。
他喊着我的名字，像反复练习无数遍般诉说着喜欢。
“你会喜欢我多久？”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虔诚笃定，“长长久久，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
我大步上前，用力环抱住席猛的腰。
很真实的触感，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耳畔清晰传来少年逐渐热烈跳动的心跳。
自从高中毕业分道扬镳，我们有六年未见。
青涩懵懂的曾经，有个叫席猛的少年轰轰烈烈执着追随我的脚步。
等我终于停下脚步，朝他迈出一步时，他却连连后退。
只留下一句，“对不起，也许你一开始说的是对的，我们不合适。”
至此杳无音讯。
我以为那是他对我拒绝追求的报复。
直到昨天参加久违的同学聚会，才从老同学口中得知真相。
那时候席猛家破产，欠了一大笔外债。
他拒绝我，是为了不拖累我。
“席猛呢？”
几乎班上所有的同学都到了场，唯独那个想见的人没有出现。
有人轻声回我，“他上个月出车祸去世了。”
席猛努力用六年还清家里欠下的债务后，为了不留遗憾，几番周折调到我所在的城市工作。
出事地点就在我公司附近。
而我那天正好经过，一个男人了无生息地倒在血泊之中，路人背影挡住了他的脸，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手上紧攥的白玫瑰。
所以那个男人是席猛，那天他是来找我的。
像是怕我愧疚，老同学连连补充，“你不要想太多，六年过去都该有各自的生活了，他只是想再努力试试，一旦你身边有了别人，他也不会死缠烂打。”
“如果席猛还在，一定不会让我把这些告诉你，可我总觉得要替他跟你澄清下，当年他拒绝你真的不是在报复你。”
边上的同学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看我手上的戒指。
老同学瞬间禁言。
我站起身，摘下戒指，扔进了装着酒水的玻璃杯。
这是我在网上淘来的，为了应付胡搅蛮缠的男客户。
我有个在心底藏了六年的秘密。
六年来，念念不忘的，不止席猛。
我以为我犯贱。
知道真相后，我以为是上天赐给我的命中注定，兜兜转转，物是人非，情意坚定不移。
只是这命中注定的缘分，太浅。
为什么不能让我和席猛久别重逢，哪怕最后一面。
我喝着酒在江边抬头望天。
祈求再让我见一次席猛的机会。
脑袋昏昏沉沉，再睁眼，四周景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那个鲜活的少年手捧白玫瑰，步步坚定地朝我走来。
白色的校服衬衫上清晰绣着青川高中四个字。
傍晚的小巷，少年身后是极为绚烂的晚霞。
巷口人声鼎沸，夹杂着卖酸梅汤阿婆中气十足的吆喝声。
“你会喜欢我多久？”
“长长久久，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
他到死都没有松开手里的白玫瑰。
席猛被我抱着僵硬地站了好会儿，才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我的后背。
“你....答应了？”
我微微退开些距离，仰着下巴望着他。
席猛生得很好。
眉眼深邃，两侧内眼角尖微下勾，眼尾上扬，鼻子高挺，薄唇上扬时带起恰到好处的褶弯，整个下颌线条精致流畅，以至于看起来痞气十足，像只花蝴蝶。
一开始拒绝他的我，不得不说是有些以貌取人的。
那时候的我相较他的热情，显得淡漠许多，“席同学，我们不合适。”
“我们哪里不合适？你不喜欢我什么，我可以改！”
为了摆脱他，我说了很多理由打击他。
本以为他会因此知难而退，不成想他竟然真的一一改变，追赶上了我的脚步。
吊车尾的校霸逆袭成年段前二十的学霸。
在一次月考后分座位，席猛笑嘻嘻地坐到了我旁边。
递来他亲手做的植物书签，是我最爱的白玫瑰。
“江寻，谢谢你，让我在追你的同时，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许是那天窗边叽叽喳喳的鸟儿都跑去了别的地儿，阳光洒在席猛身上，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我的感官突然被无限放大。
闻见了他身上干净的沐浴香，听见了自己胸腔内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
如今我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席猛面对我时的心跳。
一切竟是如此真实。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愿望，送我大梦一场。
我忍着眼中的酸涩，对上他的黑眸，一字一顿，“我早该答应的。”
这样我们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连一次拥抱都没有过。
既然是黄粱一梦，我又何须再压抑自己的情感。
在席猛诧异的目光中，我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席猛的唇很软，有淡淡的薄荷香。
灼热的呼吸微促地喷洒在肌肤上，痒痒的。
我颤抖地垂下眼睫，双唇轻吮几下，接着松开了手。
没有经验，不会深入，光是这样尝试，心脏就跳得快要爆炸。
一秒，两秒，三秒。
梦境就要消散了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对上席猛的黑眸。
惊喜在错愣中交杂。
依旧是这条小巷，阿婆的吆喝声，交通纷杂。
场景没有任何变化。
席猛性感的喉结滚了滚，羞窘地舔了下唇，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江寻，你亲了我，不能后悔了。”
我像是瞬间陷入耳鸣，脑海嗡嗡响，有多久没见过这样鲜活的席猛？
哦，六年。
也曾后悔过没有多去关心关心席猛。
当时的我太过自负，席猛的喜欢太满，满到我总是轻易忽视他的感受。
我不像席猛有天赋，更多都是靠后天的努力。
以至于明白自己心意后，仍然不敢松懈一点空隙。
高三下学期时，席猛成绩隐隐有超越我的架势，可他仍旧对追我这件事上乐此不疲，买早餐，制造小惊喜，写告白信等等。
一次模拟考后，我成绩猛然下滑，神经绷得很紧。
我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父亲是酒鬼还家暴，母亲早早逃离了这个家。
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
席猛不一样，他家庭和睦，生活优越，因为有天赋，所以努力起来也没我这么费劲。
羡慕的同时，我有些得意窃喜，这样的他竟然如此毫无保留地喜欢我。
时间久了，我以为他是不会受伤的。
成绩倒退后，我将自己逼得更紧，席猛看不过去，想带我去放松心情调整心态。
我当时像只炸毛的猫，讲了很多难听的话。
席猛喜欢这样废物难堪的江寻，是不是傻逼？
他一言不发，将掉落在桌底下的玫瑰书签捡起放好，唇角牵强勾起抹笑，红着眼睛看我。
“江寻，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买早餐啊。”
“席猛，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现在的我怎么值得这么好的你？
我捂着脸下蹲戚戚哭出声来。
席猛蹲在我身旁，环抱着我，轻轻拍打我的后背安慰道：“黑暗之后一定会见到曙光的，江寻，放轻松，你可以的。”
在席猛的耐心下，我终于重新调整过来，成绩也慢慢好了起来，高考时甚至超常发挥，多出了二十几分。
席猛朝我迈了九十九步，我也是时候朝他迈出一步。
正如那句黑暗之后一定会见到曙光。
可当我精心准备好一切，小心翼翼告白时，席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兴，他脸色复杂，用我第一次拒绝他的话，拒绝了我。
我不甘心，也不相信他会轻易就不喜欢我。
消沉两天后，我鼓起勇气去老师那问到了他家地址，很快赶了过去。
得到的却是他们刚刚搬走的消息。
手机号也变成了空号。
在联系不上席猛的第二个月，脑海里终于浮现最害怕的可能。
他在报复我。
可我依旧忘不掉他，一旦有新的追求者出现，我想到的全是席猛。
只有席猛。
反复劝诫自己不要再犯贱的六年后，我得知了席猛离开的真相。
可还是晚了一个月。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们就差一点。
“我好后悔。”
后悔没有早点讲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悔没有多关心席猛一点。
硕大的泪珠蓦然从眼眶滑落。
席猛皱眉，有些不知所措，抬手用指腹温柔在我脸上擦拭，哀愁道：“算了，我们来日方长，我不逼你。”
我的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