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于是在弟弟和妈妈离世后,我带上爸爸和后妈一起去找他们。
可我忘了一件事,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人,是去不了天堂的。
……
七岁那年,父母离婚。
我跟了母亲,小三岁的弟弟跟了父亲。
那时候,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不明白离婚代表的是什么。只记得当时,和弟弟两人死死拉着彼此的手,谁也不愿放开。
最后是父亲用力拍打了好几下我的手臂,直到肿成了馒头,麻木到没有知觉,无法再紧握才不得不松开。
他说:“青青乖,爸爸过段时间,就带弟弟来看你。”
可他食言了。
我日复一日的站在村口张望,始终没有见到那个伟岸的身影。
隔年的春节,我用布娃娃和村里的小李子换了十块钱去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不等我开口,她便尖着声音大骂:“徐冬梅,你要不要脸啊!周中平已经和我结婚了,周洋以后就是我儿子,你少来骚扰我们!大过年的,真是晦气。”
砰——
电话被重重的摔上,我的梦也随之破碎。
那天,我躲在草垛里哭了很久,回家时,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包会让舌头变色的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嘻嘻的分给妈妈和姥姥。
其实我并不想父亲,对他的样子,也早已在无止境的等待中淡化。
可却想弟弟,想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
没有他整日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叫着姐姐,日子就变得无比煎熬且枯燥。
后来,村里的支教老师说:“周青,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你要想离开这个小山村,就要努力读书,明白吗?”
我不懂什么是命运,只想离开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去城里找弟弟。
于是,便没日没夜的读书,学着书上说的头悬梁锥刺股,将自己的大腿扎成了筛子,头发也被薅的没有几根。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
那天,妈妈和姥姥宰了一只鸡,邻居的大婶也送来了鸡蛋和水果。全村的人都在夸我有出息,到处一片喜色。
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何会比我还要高兴。
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能见到弟弟,就是大喜事。
为了负担沉重的学费,妈妈决定进城务工。
最关键的是,这样也可以离弟弟近一些。
其实这些年,她虽不提及弟弟的名字,可每到夜深人静时,都会偷偷拿着弟弟的满月照片,暗自抹泪。
离开那天,我们一步三回头,与姥姥依依不舍的挥手道别。
路途有多久,我就哭了多久。
妈妈将我搂在怀中,试图用美好的幻想,抹去离别的伤感。
“青青,以后妈妈在城里赚了大钱,就将姥姥一起接来,好吗?”
“妈妈,那弟弟会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她沉默了,眼底尽是悲伤。
我知道了答案,忙转移话题:“妈妈,爸爸会来接我们吗?”
“嗯,下车后,你就能看到爸爸了。青青,等到了城里,妈妈要先去找工作,你要好好和爸爸相处,明白吗?”
“好。”
一别三年,我有些期待重逢的画面。
可当下车,看到戴着墨镜身穿皮夹克,气息阴沉的男人走来时,所有期待瞬间化作害怕。
他上下打量着我,面露不悦:“呵,才三年不见,这丫头连人都不会叫了?徐冬梅,你不会是在孩子面前说我的坏话了吧?”
熟悉的声音,就像一把钥匙,将尘封的记忆打开。
我胆怯的看着他,弱弱的喊了一声爸爸。
周中平面色稍有缓和,眼底却布满嫌弃。
“徐冬梅,看看你给孩子穿得是什么,跟个要饭的一样。这要是去学校了,还不给我丢人?得了,我去带孩子买几身衣服,你去饭店面试吧,完事,我把孩子送过去。”
“好。” 妈妈面色一僵,转身揉了揉我的脑袋,安顿道:“青青,你先跟着爸爸,妈妈晚上带你去咱们的新家。”
“好。”
“呵呵,还新家呢,明明就是员工宿舍,这都要装,难怪女儿被你养成这样。好了,赶紧走吧,我晚上还有事。”
周中平不耐烦的催促,我和妈妈挥手道别,心却跌入谷底。
“爸爸,弟弟在哪里?”
周中平带我去了一家面馆,全程都在低头看手机,听到我的问题,眉头不由皱起。沉默片刻后,拿起一旁的筷子递给我。
“你弟弟在外地上学,暂时回不来。还有,以后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这是礼貌。”
“是。”
我乖乖吃饭,不时用余光看向一边打电话,一边吃面的父亲,内心有过一瞬的恍惚,仿若不认识面前的人般。
记忆中,父亲说话向来是低声细语,哪里是现在满口脏话的大嗓门。
“我TM给你说啊,那孙子就不能处,看他那穷酸样,能有什么钱?你还是跟着老子混吧。”
“别我和提那婊子,要不是看她有点儿钱,工作也不错,老子能和她结婚?三年连个蛋都没有,等过几年,要是还生不出来,老子就和她离婚!”
察觉到我的目光,周中平面色微愣,拿着手机走到外面。
可即使这样,他的声音还是能传进来。
我顿时没了胃口,将筷子放下,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吃饱了吗?”
“嗯。”
“走,去给你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谢谢爸爸。”
我嘴甜的扬起嘴角,想要伸手去拉他的大手,却被一把挥开。
“周青,你是大孩子了,要自己走,不要拉大人的手。”
周中平眼眸闪烁的向四周看去,拉开和我的距离。
走进拥挤的商城里,他找了一家店铺,让老板随便找几件衣服,先让我换上。
“就是几件小孩的衣服,怎么这么贵啊?这里不是搞批发的吗?”
“批发价,最少十件起步。”
“那你随便再拿几件,凑十件不就成了?”
“哎呦,大哥,不能这么算,是十件一样的衣服,才算批发呢。”
我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周中平和老板讨价还价。
最终他以批发价,买了十件难看的衣服。
将袋子塞给我,他从口袋中摸出香烟,叼在嘴里:“走吧,时间不早了,去找你妈,改天爸爸再带你出来玩。”
“……爸爸,弟弟没有在外地上学,对吗?”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我脸上。
周中平怒吼道:“你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骗人吗?果然是个喂不熟的赔钱货,亏老子还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
“考进省重点又能怎么样?跟着徐冬梅那种烂泥,你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
“滚滚滚,以后少找我!”
他粗暴的将我塞进出租车,说了地址后,便扬长而去。
到了目的地。
司机看我哭得泣不成声,等了一会儿,低骂道:“真晦气,赶紧下车,我不要你车费了。”
从小妈妈和姥姥就教导我,不能欠别人东西。
于是我一边抽泣,一边从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两张十块钱递给他。
“叔叔,这些够车费吗?”
“有钱不早拿出来,浪费时间。”
司机把钱抽走,我一下车,他就立刻将车开走,仿若会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我站在陌生的街道上,手足无措。
既找不到妈妈的身影,也不敢乱动,只能蹲在原地小声抽泣。
夜幕降临,四周亮起夺璀璨夺目的霓虹灯,妈妈才终于从面前的餐厅走出来。
她穿着围裙,戴着套袖,心疼的将我拥入怀中:“青青,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爸爸怎么没有带你进去找我?”
我不敢哭泣,更不敢说出周中平将我丢下的事。
因为我知道,看似柔弱的妈妈可以容忍一切委屈,却见不得我和弟弟受到半分不公。
“我想在这里看灯的。妈妈,你看这里好漂亮啊。”
“青青,那你先在这里看着。等会儿,妈妈忙完,带你去咱们的新家,好吗?”
“好。”
夜深,妈妈带我去了员工宿舍,同住的还有两个阿姨。
幸运的是,她们人都很好。
有一个还是同村的老乡,对我很照顾,常会带客人没吃完的卤肉回来。
每天妈妈在饭店里洗碗工作,我就在屋里读书学习。
开学后,班主任为我申请了特困生待遇,学费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