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江前,我在岸边留下录音笔。
希望以死亡,换来他们的恶有恶报。
但我却没死成,反而在医院里遭受新一轮迫害。
我凭着记忆摸黑来到学校外的江边。
拿出口袋里揣了许久的录音笔,脱下心爱的小白鞋。
走到岸边,纵身入海。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竟在医院里。
病床上的人气若游丝,脸部的肿胀青紫仍未退去。
那不正是我么?
房内出奇的静谧,药水点滴汇集的声音,依稀可见。
然而病房外,却是嘈杂一片,热闹非凡。
秃头的中年男人在门口焦急地团团转,想要探得房内状况。
然而守在门前的高大警察挡住了去路。
我知道他,是我们的副校长,平日里很难见到人,却酷爱发表国旗下讲话。
而缩在角落里双眼无神的,正是我常“打”交道的教导主任。
「警察同志啊,这孩子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啊?」
守门的警察叔叔并没有理会他,目不斜视地坚守岗位。
走廊那边,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走来。
为首的大哥走路带风,看起来酷毙了,周围的人都叫他「刘队」。
「孩子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不乐观,目前还是昏迷状态。」
年轻的警员毕恭毕敬地给领导递去一份报告。
「家里来人了吗?」
「还没有。父母在省外,已经在连夜赶回来。本地只有个九十岁的奶奶,老人岁数大了,不好明说,已经派人去了解情况了。」
他说爸妈为了我在赶回来?虽然不太可能是真的,我还是忍不住暗暗期待起来。
毕竟……我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查明身份了吧,哪间学校的?」
「季江九中的,校领导已经到场。」
说罢,副校长已经主动迎到跟前,讨好着打招呼。
「警察同志好。」
刘队快速看完了资料,翻至尾页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眉头猝然收紧。
「您是九中的校长吧,这孩子的情况您清楚吗?」
他立即斩钉截铁地回答:「这孩子平时看着挺好的呀……也不知道为啥会这样!」
我慌忙在刘队耳旁大喊,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他要是看过我给他写的信的话,或许就说不出这样违心的话了!
刘队狐疑地盯着他,并未搭话,看得副校长一阵冷汗,眼神也变得不自信起来。
「队里已经派了别的同事去学校了,希望校方能配合工作。」
校长满脸堆笑,身子也不自觉躬起来:「明白明白!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说罢,刘队便带队离开了。
我心里开始烦躁地担忧起来,不知道他们搜过江边了吗?
副校长目送着警察离开后,变脸似地换了个人,跑到楼梯间去打电话。
「警察要到学校去了!学校里的东西都处理干净没有!」
电话那厢的声音我倒是熟悉,不就是我朝夕相处的班主任么!
她战战兢兢地回复着:「在处理了!那学生那边…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我早就告诉你们悠着点悠着点!现在出事了!你来问我怎么办!」
电话那头被突如其来的怒气吓懵了,默不作声。
「我告诉你陈真!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都给我把他们的嘴巴关紧了!」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别说学校里没有你的位置!就是整个季江市,你以后也别想混了!」
副校长越说越激动,挂掉电话那瞬间,一气之下差点就把手机摔了。
又见缩在角落里的主任,一脸萎靡不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巴掌过去,打得主任脑袋嗡嗡。他总算可以尝到我平日里的滋味了。
「都踏马一群窝囊废,惹事又躲事!要不是看在你叔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
主任捂着脸委屈兮兮,竟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与平常相比,可真是天壤之别。
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呀……
怪不得当日写给校长的一封信,最后却莫名等来了操场的十圈跑了。
我一直以为信是被主任拦截了,却没想到是真相被校长一脚踩在了地上,不值一提。
两方人马各自散去,医院里瞬间变得清静起来。
我很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我,又突然想起奶奶还在家里等着,肯定已经担心了。
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
我们家是在村子最里头的自建房,是爷爷还在世时建的。
三四十年来从未翻修过,外墙早已斑驳掉落,然而墙上那些不堪的痕迹,依稀可见。
今日门前倒是热闹,两辆警车停在门外,蓝红交映的灯光分外刺眼。
村里的邻居都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推门进屋,便看见警察姐姐正拉着奶奶的手抚慰。
奶奶迷茫的眼神四处张望,却半天没能找出个依靠。
「你们说那瓜娃子怎么啰?明仔啊怎么还不回家?」
「小明他很乖,镇里有个活动需要他帮忙,这几天就不回家了。」
奶奶听闻,稍微安心了些,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啊……这样啊。什么活动哦?连家都回不得……」
「奶奶您放心,活动都有正式工作人员,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就好……明仔他哦,有点笨笨的,总是弄得自己一身伤,麻烦你们要照顾好他的。」
警察姐姐突然神色一亮,终于抓住了突破口。
「奶奶,小明经常有伤是怎么回事啊?」
「那我哪晓得叻,他说是自己摔的嘛…三天两头的就搞得手脚是伤。」
「那小明有什么走得近的朋友吗?」
「有几个小伙子常来找他的嘛,皮的很!经常在那外墙瞎胡闹的,小明就跟着他们出去喽。」
站在门口的警察哥哥听闻,向屋外走去。
打着灯光凑近看了看那堵墙,不一会儿便被那冲天的臊味逼退,捂着鼻回屋了。
警察姐姐继续询问:「那您认得那几个小子伐?」
「不太认得嘞,好像有个是村那头养猪的,村里就数他家养的猪最多。」
警察姐姐向男警员递了个眼神,他立刻会意,出门查访。
眼看奶奶精神逐渐疲倦,警察姐姐温柔地安抚奶奶睡下了。
不愧是人民公仆,看着奶奶呼吸匀和地入睡,我由衷地感谢这位警察姐姐,越发打心里敬仰。
至于我的消息……希望警察叔叔找到录音笔后,可以如我所愿地安排,骗过奶奶吧。
我又跟上刚刚出门的男警员,很快就摸到了村长的家里。
村长财大气粗,在村里威望很高,村里最大的猪场就是他们家的。
「警察同志,半夜三更的嘈醒人是什么大事咯?」
「村尾黄开发的家你清楚吧?凌晨两点,他们家儿子黄清明在季江被人发现。我们来简单了解一下情况。」
村长微微一愣,随即略略划过一丝不安。
「听黄家奶奶说,你们家小孩和黄清明走得挺近的。」
村长听闻,慌忙推脱:「没有吧……我没听那臭小子提起过啊。」
他当然没有提起过了,因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干的啊。
更何况……他上了麻将桌后,哪还记得孩子姓什么?
「那关于黄清明家,您了解情况吗?」
「他们家就是父母都在外面嘛,好几年不回家了。家里就一个奶奶。」
「你们家孩子在吗?能不能和他简单聊一聊?」
村长熟练地抽出烟包,向警察哥哥递去。哥哥摆了摆手,他便自顾自地抽起来。
「孩子上学去了,在学校。」
「也是在季江九中吗?」
「是啊,在学校睡觉的嘛。」
末了,他又补充了两句:「我说警察同志,小孩有事就该去学校找老师的嘛!到家里问来问去有什么用哦。小孩都是在上学,老师在管的嘛!」
警察哥哥一把盖上了笔记本,冷冽地打断了他:「孩子上学了,家长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吗?」
村长自知理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悻悻离去。
没有了身体就是好啊,一整夜过去了,我不需要睡觉,却依然精神抖擞。
汛期刚过,江水还不算平。入江后我很快就漂了两三里远。
据说是因为刚好被冲到了还未撤走的沙袋上,才被夜里巡逻的发现。
想起医院里半死不活的身体,我也说不清这是福是祸。
我在江边陪了一夜,各种暗示要往上游去,却都是无用功,警察根本看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