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变成一只鬼,与他形影不离。
为了救我,他献上他心头血。
可他是谁,我不记得了。
我死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是我平生见过最大的雪。
我的灵魂从我的身体中飘出来,停在半空。
我想走,走不了,也没有传说中的阴差来接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身体很快被积雪覆盖,我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冷。
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坐在我身体的大腿上,当然是碰不到的,只是我想这样蹲着。
很快,有人来了。
远远望去,那人身着一身红衣,拿着一把长剑,一路踉踉跄跄,好几次他要摔倒,就用剑刺在雪地,双手紧紧握住剑柄。
我想,他那把剑一定是把好剑,如此坚韧。
待他近了,我才发现他穿的是白衣,只是一身血。
我不知道人看见这样的他会不会害怕,反正我不害怕,毕竟我是一只鬼。
我从他沾血的衣,拿着剑颤抖的手,望向他的脸。
那是一张十分英俊的脸,我不知道如何形容。
我对他的脸毫无印象,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扔了那把一直支撑着他的剑,跪倒在地,积雪因重力四处飞溅。
他沉默着用手刨去我身体上的雪,积雪厚厚的一层,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这里有人。
或许他有透视眼。
我很庆幸,还是有人给我收尸的。
很快我看见了我的身体,他开始放慢动作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拂去我身体上的积雪。
我记不得一切,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记不得,自然也是记不得他的。
他好像十分难过,手颤抖着,把我从雪地里扶起来。
我凑过去看他,离他十分近。
泪从他眼睛里滚落,划过染血的脸,被冻成霜。
有些从他眼眶里滚落的,被冻成冰,砸下来,然后碎裂。
“你为什么哭?”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话。
鬼会难过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很不舒服,不知道哪里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他抱着我的身体,一直坐在那里。
天黑了,他还是坐着。
天亮了,他还是坐着。
我以为他就要这样坐在这里地老天荒的时候。
他站了起来,抱着我。
我的身体。
他往前走,我也往前飘。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离开。
或许我的身体在哪,我就要在哪。
这真难为一只鬼。
不知道其他鬼是怎样的,反正我不怕白天,我也不恐惧太阳,除了不能离我身体远一点。
他走了许久。
我也飘了许久。
不知道他要走到了什么地方,还要走多久。
我不想飘了。
正当我这只鬼抱怨不已的时候。
他停了。
我从他身后飘到他面前,想看看他要干嘛。
我飘去他前面,才发现我的身体不见了。
我围着他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我的身体。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觉得他好像又难过了几分,那眼睛越发地红,身体越发单薄,手指在颤抖着。
他抬起手,远处飞来一把剑。
是他原来那一把剑。
他左手拿剑,右手朝上,划破了他的手心。
我望向他的手心,划得很深,血肉模糊。
他看了一眼,抬手拿剑再划了一次,在原伤口,这次深可见骨。
鬼都替他牙疼,我不忍心再看,想飘去他身后。
阳光照过来,他手上有一个地方闪了一下。
我凑过去,他的右手食指多了一个戒指。
我确信,我原先见他时,他的手指上没有什么东西。
当时他双手刨雪的时候,我可是注视了好久。
血流到那个戒指里,然后消失不见。
我不懂,放血能出血不就行了吗?
为何要划那么深的伤痕。
一些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曾经听说魔界之人可用血封印什么,保护什么。
被封印保护的可维持原样。
又好像还需要什么。
是还需要什么呢?
我也不记得了。
看见他的行为,自然而然的,我就知道了这些。
所以他是魔界之人吗?
我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世界有三部分,人界、魔界和仙界。
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我看了看我透明的身子,不知道我原本是什么。
应该是人吧。
人才有鬼身。
不管,反正我是一只鬼。
我能感觉我的身体凉得不能再凉了,毫无生命力,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他流血流得脸都发白了,比我这只鬼还要像鬼。
我也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
何必呢?
做鬼后会没有感情了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是一只特别的鬼。
我不觉得高兴,不觉得心疼。
我或多或少猜到他是为了我。
不知道他放了多少血。
反正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我这只鬼围着他转了无数个圈。
甚至想飘去他的头上坐着。
我也不想如此。
但周围除了白茫茫的雪还是白茫茫的雪,什么都没有。
大概我是一只闲不住的鬼。
他隔了好久,终于动了。
他抬起他完好的左手,左手拂过右手,伤口不见了。
我凑过去仔细瞧了瞧他手心,洁白无瑕,什么都没有。
真好,毕竟是如此好看的一只手。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要划那么重的伤口?
即便现在他的手已经看不见那个伤口了。
还是说,伤口越深,流血越快越多?
我不懂。
算了,不懂就不懂,毕竟我是一只鬼。
没有任何记忆,没有任何感情的一只鬼。
纠结这个做什么。
他又开始闷声不响地往前走。
我也继续跟着他飘。
飘着飘着,眼前的场景瞬变,周围出现了高墙。
回头望去,那片雪地已经不见了。
天上的太阳越发亮了。
但我们身处的地方,阴暗潮湿。
我飘上屋顶,炊烟袅袅。
远处有许许多多人,人潮汹涌,集市热闹。
我又飘去他身边,他的衣服变了,是一身全黑的衣裳,衬得他整个人越加冷漠、暗黑,还有一丝孤独悲伤。
我曾经好像也见过穿黑衣的人。
是谁?
我想不起来了。
他又开始走。
我跟着他继续飘。
明明周围多了很多新鲜的玩意儿,我没有去看。
即便我知道,只要我身体在他那,我便不会和他失散。
周遭很热闹,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没人注意他,这很奇怪。
他又没蒙面,为何大家好似对他视而不见。
他路过一个小摊,站在原地注视了好久,脸上浮现点点笑意,又转瞬难过。
摊主看到他吓了一跳,好似他是凭空出现一般。
我看了看脸上流汗的摊主,又看了看他。
摊主大概看他冷漠不近人但长得十分英俊,不像凶神恶煞之人,又恢复了热情笑脸,“客官想要什么,我这儿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手艺制成的,价钱包你满意。”
他伸手拿起那个陶瓷兔子,拇指小心拂了拂那双兔眼。
“客官好眼色,这兔子最得女子喜欢,你瞧摊子上就剩这一个了。”
“你要吗?”
“十两银子便宜卖给你。”
他听到这话,抬头睨了摊主一眼。
“你三个月前,说它卖一两。”
他说这话很轻,像是陈述,又像在自言自语。
摊主尴尬,拿袖子擦了擦脑门。
“这……”
“今儿个的和以往的不一样,不然这摊子上怎么就这一个,对不对。”
他不语,盯着摊主看。
摊主脑门上的汗越来越多了。
“看你面善,又是以往的顾客,卖你五两,再少就不行了,我还有大家子要养哩。”
他移开视线,又望了望兔子,眼神很温柔,指尖一弹,银子稳稳落在摊主面前。
我看了看他给的那银子,又望向别的摊位递给老板的银子。
对比了一番,那银子远远不止五两。
我疑惑地望向他。
他正小心翼翼把那陶瓷兔子塞入怀中。
“谢谢客官,客官再来啊!”摊主满脸笑意捏着银子。
我回头望去,摊主重新在摊位摆了一个陶瓷兔子。
或许他都知道。
但他心甘情愿。
离开摊位后,他开始了闪移,还好我是一只鬼。
我跟着他到了一个名叫“药阁”的地方。
外面楼很高,很气派。
我跟他进入了厚重的铁门。
里面一片漆黑,四周无声。
黑暗中传来声音,清冷沙哑,是他在问,“有养心草吗?”
有人说,“上中下三个特级的都有,公子你要哪一种?”
他答,“上等。”
我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发声人。
“此草甚苦,谨慎入药。”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