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爹贬妻为妾,我娘是被贬的那个。
所以嫡妹成了凤命千金,而我是万年灾星。
于是我为了报复家族,在嫡妹嫁与秦王的前夕,爬上了龙床。
后来,嫡妹身死家破,而我身栖凤座。
宫里人来给我嫡妹看八字的那天,我被扔进了道观。
我看着眼前对我叹息不已的道姑,求她准我出入自由。
——我要去找我娘的骨灰。
三天前,世上最疼爱我的娘亲断了气。
我爹嫌晦气,让人去烧了。
我抱着骨灰坛子还没来得及哭,我爹又说,过几日宫里要来人,命一群家仆把这死人的东西拿出去扬了。
我问遍府中诸人,想知道我娘骨灰的下落,得到的不是冷眼就是讥讽。
今日,天还没亮时,我爹和嫡母就带人闯入我的闺阁,说我不吉,恐影响嫡妹的福运,打发了我来这三真观,许诺几日后再来接回。
这些大宅门里的龌龊行径,眼前的师太早已一清二楚,点头允了我。
“人海茫茫,你要去哪里寻呢?不如你将令堂的生辰八字告诉贫道,贫道为你探一探天机。”
我将我娘的生辰八字报上。
事已至此,从前不信这些的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她掐指一算,告知我,此刻娘亲已得妥善安置,不至于漂泊无依做游魂。
我松了一口气,谢过了师太。
我娘曾经是个资深恋爱脑。
当年,家道中落的我爹进京赶考,途中遇到贼匪抢劫,一无所有。
可怜我那长相俊俏的老爹,险些要沦为达官贵人的娈童时,我娘花重金赎了他,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情愫,便结为夫妇。
我爹自诩出身清流,不屑与贩夫走卒为伍,整日里叼着笔头写诗。我娘便一直委身青楼养着他,后来连赎身钱也贴了进去。
还得亏皇帝大赦天下,我娘才得以脱籍归良。不久我爹高中状元郎,“被”榜下捉婿,成了怀化大将军的乘龙快婿。
嗯,后来我才知道是他靠着一张俊脸哄得我嫡母回家以死相逼,才成就了这门亲事。
天时地利人和,我爹多年来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坐上了文澜阁大学士。
我娘那个出身不光彩的糟糠妻,只能沦为妾室。
后来嫡妹出生,相士说她的八字大大的好,有凤凰之运。
而比她大了四个月的我,则极有可能灾祸缠身,甚至连带家族。
嫡母要将我扔到乡下,我耳根子软的爹差点同意,还是祖父祖母商定,好歹我娘曾对我爹不薄,就让我们母女在后宅的小院子里自生自灭。
用我娘的话说,自己认人不清,悔之晚矣,只希望我能过得好。
我暗自立誓。
我何止要过得好?我还要过得比他们都好!
妥善安置,估计就是佛寺、义庄之类的地方。
我深知谢府的下人不会如此好心,却也不知到底是哪位义士拾了这东西不嫌晦气,还给了我娘一个好去处。
我雇了顶小轿,将我送至佛光寺。
问了住持,他说昨日确实有人送了一个红色的坛子,还要出重金为那位先人超度。
我急吼吼地去找。
果然,发现了那个被擦拭干净的红坛子。
我抱在怀里,感激涕零地看向住持。
“姑娘莫要在意,不是贫僧的功劳,是那位公子拾来的。”他指向我身后的褐衣男子,“他说昨日在湖边瞧见一位老妇人要将这骨灰撒入湖中,他于心不忍,拿了些财物换下,送来了这里。”
那男子剑眉星目,衣衫也是上等绫罗,看上去器宇不凡,只是脸上带有愁容。
我去道谢:“小女子多谢公子的高义,让家慈不至于做孤魂野鬼。”
他嘴角勉强扬起一丝微笑:“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你出了香油钱,让住持给令堂请个往生牌位吧。”
他和他的侍从逃跑似的飞速离开。
旁边洒扫的小和尚嘀咕了一句:“淳于公子真是可怜。”
我颇为好奇地说道:“嗯?”
“淳于公子的娘亲早年没了,到现在骨灰也找不到。”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就想为别人撑伞。
只可惜,这样好心肠的男子,我只动容了一瞬。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淳于是国姓,他最次也是个宗室之后。
而我,只是一个才不出众貌不惊人的庶女。
嫡妹在人前璀璨如星,提亲的人几乎是要踏破门槛,而嫡母为让她嫁入皇家,借着为祖父祖母守孝的名义,将她留到了二十二岁。我只能在后院蒙尘,多年来被藏得严严实实,完全没有办法结识闺中密友或是豪门权贵。
我立刻冲上前去,拦住要上马车的他,拿出我怀里还带有体温的镯子,拿起手帕包着,送给他:“这是小女子的一点心意,望公子收下。”
镯子不值钱,我也没想糊弄他,我要让他看的,是手帕上的“容”字。
和我一同出来的小道姑后知后觉地追上我,气喘吁吁地说道:“谢姑娘跑得好快!”
谢容娘,这是我的名字。
淳于公子伸出手,摸着这个成色不太好的镯子,又试图连我的手帕一并拿走。
我眉头一皱,终究是没有出言阻止。
“绣得很好看,看起来是姑娘的心爱之物。”他笑笑,将手帕还给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攥着它,低头又行了一礼。
马车疾驰而去。
我祈祷这人能记住我。
又过了几日,我爹依然没有要来接我的意思。
今日我再次得了师太的允准,出来采办物资。
遥遥地便看见谢府在建棚施粥。
说是粥,但实际上稀薄得连筷子都插不上,运气不好,还会喝到沙土。
白馒头也是搁置了许久的,大概都馊了。
但对于饥寒交迫的百姓来说,已经是厚恩了。
我在摊位前买了素菜,正好瞧见许多人在围着城墙看。
原来是朝廷贴的皇榜,奉皇帝圣旨,命花鸟使在民间选拔姿容出众者充实后宫,入选者每家每户赏银二十。
“在民间?皇上怎的……”小道姑莫愁咬牙,愤愤道。
我连忙拉了拉她,摇摇头示意她小心脑袋。
“今上登基以来空置六宫,如今也要为皇嗣考虑。”
明面上,我只能这么说。
今上是先帝的庶长子,生母不明,自幼过继给了太后。他十岁登基,由太后垂帘听政。
如今陛下已然长成,自然不肯继续受太后掣肘,太后无奈,已暗中结交大臣,意在胁迫陛下立自己的亲生儿子秦王为皇太弟。
相传,某位不要脑袋的太医传出过一桩宫内秘闻。陛下幼时落水,有体寒之症,再难生育。即便太后为他将全天下的美女搜罗了起来也难有人诞下皇嗣。
一盆脏水泼到了皇帝头上,太后美美隐身,这一招,很好。
因此,我的嫡妹云娘极有可能先为储妃,而后母仪天下。
遍寻民间美女的皇帝,和施恩于民的准秦王妃,世人心里的秤如何倾斜,不言而喻。
我回到道观,换了身道袍,开始做些洒扫之事。
师太们说,我还身在红尘,不必和她们一起修行。但我有心帮忙,便自己找了些事情做。
希望真人看见我诚心可鉴,佑我美梦成真。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下雨,我提起水桶,准备回去。
“哟,这道观里头,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子呢!”一群内侍装扮的人朝我们走来。
那人言语轻佻,莫愁拦在我身前,说道:“尊驾是……”
“这位是宫里的花鸟使,鲁公公。”
我们对视一眼,听他问话。
“姑娘姓甚名谁?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何故年纪轻轻就来此出家呀?”
“小女子姓谢,名容娘,家父谢允。”
鲁公公一听,眉毛拧成了一团。
“谢允大学士?”
“嗯。”我佯装懵懂地点点头。
大学士们自诩清流,怎么会把年纪轻轻的女儿送到道观来?
“那……那谢姑娘你为何在此?”
我垂下头,借着雨水挤出好些眼泪:“小女子不懂事,没有爱护好嫡出的妹妹……”
顺便挽起袖子,借擦眼泪的机会展露出我身上斑斑累累的伤痕。
那是我不慎踩了嫡妹衣裙后,她借玩耍的名义,用藤条抽我留下的。
大邺朝嫡庶尊卑甚为分明,然而让庶出过得连奴婢都不如,动辄打骂,更是乱了规矩。何况还是死要面子的文官之家。
鲁公公大手一挥:“谢姑娘外出游玩,不小心迷了路,咱家这就将人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