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爱过一个人,从满心欢喜到满心绝望。
缙王起兵前夕,一道圣旨我被押入私牢。
直到临死前,我也不知道我在沈弦心中是个什么存在。
我的的确确是爱过他的,不过沈弦他大抵从未喜欢过我。
他从未向我许过什么诺言,只是我自个唱那独角戏一厢情愿,为爱愿做那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但是当沈弦居高临下以一种极为嫌恶的眼神看着我时,我后悔了。
原来我爱的少年郎早已死在那个寒冬。
我不知道我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私牢待了多久了。
只是听着耳边衙役的抱怨声,才恍然发现又到了新的一年。
正月岁首,大吉,我又见到他了。
沈弦生的极好,哪怕身处这阴暗潮湿充满血腥的私牢也难掩他一身贵气。
修眉俊目,长身玉立,唇薄且冷。
因自小体弱不足肩头披着雪白大氅,不复日前几分茬弱病气已有天子的昭昭威仪。
是我从前最为喜爱少年郎的模样。
眼前一片迷糊,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你是四皇弟吧,按照礼数该唤我声长姐才是。」
……
「日后,我便唤你阿弦可好?」
我眼眶发涩,有些泪意。
阿弦,是你吗?
可若真的是你,又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在这之前,无论拷问的衙役如何严审拷打我。
用带有小钩淋上辣油的鞭子打我,血衣紧紧贴在身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看不出囚衣本身颜色。
或是用拶子套住我的十指,反复挟紧我都没有发出声响更别提有过流泪的冲动。
只是反复嘶咬着早已血肉模糊的嘴唇,感到一阵麻木。
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和血丝黏在脸上,更是狼狈不堪。
所幸我现在蓬头垢面看不清神色。
只是可笑,我如今所受之辱切肤之痛皆是拜我曾深爱之人所赐,忆起前情种种已是麻木。
沈弦挑起我的下巴,神色莫名。
「后悔了吗?」
我被钢钉穿透琵琶骨,牢牢的钉在身后的木板上。
稍有动弹便感到钻心的疼,我哑声应道:
「你指什么,后悔我看走了眼信了你?」
像是我踩到了他的痛脚,沈弦加重了力气,狠狠地扼住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
他生的一对含情目,里面有我唯独没有爱。
「十一,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真是笑话,我就只差把一颗心剜出来捧到他面前了。
可悲又可笑,我爱的人从未信过我,或是说他只信他自己。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咳出嘴里的血沫,挣脱沈弦的手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沈弦怒其反笑,扬起一抹张扬的笑意。
「你怕是不知,你主子的首级此刻已被朕高挂在午门外,朕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看这就是与朕作对的下场。」
「反贼沈宴无德无能,永远都是朕的手下败将。」
沈弦笑得癫狂,他患有癫病,这我是知晓的,我怜他自幼丧母忍辱负重。
所以以往都是我衣不解带温言安抚,任凭发狂的他把我咬得几乎要撕下一块肉来。
时至过迁,我此时冷眼看着却无动于衷。
前太子沈宴终究是我对不住他,我闭了眼,淌下一滴泪来。
沈弦像是笑够了,反倒欣赏起我此时景遇。
「你若是想念的紧,朕这就送你下去陪他,让你们在阴间做一对苦命鸳鸯。」
我头也不抬,冷冷回道:
「还望陛下成全。」
沈弦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回他,噎了一瞬甩袖出了私牢,留下一句:
「你若是肯悔改,也不是无可救药,朕明日再来看你。」
随后与关押我的衙役耳语了几句便从我的眼前离去。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也不想关心他说了什么,只盼明天早点到来。
明日么,没有明日了。
算算日子我被下的毒也该到时候了,毕竟持有解药的人已经死了。
我已不再想扮作那个一厢情愿的丑角,这场虚情假意的爱情游戏也该结束了。
若是能从未遇见他,不曾与他有过一丝一缕的牵绊与他相知相识那该有多好啊。
我不恨他,只是……想解脱了。
史记:
太和元年末冬,大雪。
新帝于禁宫设宴,令群臣同聚称共享其乐,无故身陨不得告假,满朝文武无一人忤逆。
腊月除夕,前废太子缙王率私兵攻入意图兵变夺权,兵败后自刎。
羽卫持帝王亲谕,王府上下一百零六人口无论老少无一例外皆以叛国论罪处死。
二年正月岁首,长公主生辰之日暴毙,帝大怮,赐国葬。
「殿下,到时辰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在无尽黑暗的寂静中,听到小蛮的声音我一时恍惚,一睁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削葱般的十指。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暗无天日的私牢里。
可若不是那为何梦中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静地问道:
「今日是何时了?」
「我的殿下啊,您可真是睡糊涂了,今日个可是梁国使者来朝为结两国友好的大日子。」
小蛮心性单纯,尽管不解还是回答了我问题。
我推了推时间,这个时候已经是我这流落民间的长公主被迎回宫中后半年之余,我已对沈弦情窍初开。
不同的是此时沈弦尚未称帝,还只是一个在冷宫中忍辱负重的四皇子。
还好,一切还没到无法挽回的结局。
我表面上是帝王下江南的民间遗珠,宸国的长公主沈宸月。
暗地里是常得帝宠皇贵妃独子,众望所归的东宫司下如影随行的影卫十一,楚腰鬓环刃人不见血的绣春刀。
帝王求长生之术,为求永葆青春派方士炼制仙丹。
方士答曰需皇室至亲女子每日供以心头血辅做药引,经七七四十九天后方可丹成,需每隔三月服用一次。
老皇帝舍不得自己打小养在膝下的娇女受苦,这才派人搜寻自己早年间从未想过认回的民间公主。
可方士炼丹也好,所谓的长公主也罢都是太子在背后一手操控。
纵使他是天之骄子权势滔天,步步为营最后也没想到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一个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极其尴尬的长公主。
无权无势最好操控又可在深宫中探悉帝王一切动向。
只因身形酷似那民间遗珠,再加上又是太子府下自小培养的死侍。
身为死侍,自小服下三月一解的毒药“缠丝”向主人以誓忠心,为他扫清通向帝王权柄一切阻碍。
我得以扶摇直上,太子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份。
让我顶替那不知姓名且不知尚在人世的长公主,一跃而上成了那金尊玉贵的贵女。
可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假的就是假的。
我一行在刀尖之人,又怎么敢祈盼那虚无缥缈不属于自己的爱呢。
到头来我捧上我的真心换的也只是那人一时间的虚情假意。
我对镜自照,抿了抿口脂,抬手插上一支金镂玉步摇,不自觉地抚上镜中女子俏丽容颜。
入手是一片细腻温热的触感,不是新旧疤痕反复裂开后的坎洼。
耳边是小蛮不绝于口的夸赞,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随即变得自然。
我屏退左右提笔写下一张纸条把它卷好,推开窗在早已等在一旁的信鸽绑上放飞。
既然上天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次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正值灾年,紫禁城外路满饿殍,哀鸿遍野,即便是这样也扰不了贵人雅性。
日落沉暮,星辰晓明。
我踏上汉石白玉阶,一步一步踏入了雕镂重楼的兰堂,耳畔传来靡靡之音。
宴上杯觥交错倒是一副君圣臣贤的表象。
高位上的帝王两鬓斑白带着迟暮的死气,饮下一杯又一杯烈酒,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神采奕奕。
可这一切不过只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不出半年他便会因内脏衰竭药石无医。
照理本该是太子沈宴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可偏偏早已封王立府三皇子狗急跳墙联合梁国横插一脚。
任谁也无法想到最后夺得帝位的竟是那废后之子四皇子沈弦。
我回过神来,俯身向高位上的帝王行礼。
「父皇恕罪,儿臣来迟了。」
他摆摆手,一幅慈父做派。
「不迟不迟,走近一看朕的宸月真是出落的愈发标致了,快到父皇身边坐下。」
年迈的帝王为了为维持他的慈父形象以及对于让我取血稍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