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阿南从墙头扔了下去,自己却不小心翻过了墙。
“啪嗒”一声掉在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三月里阳光正好,柳絮轻摇。
在一片耀目的金黄中,我瞧见了男人沉默的俊脸,眉眼狭长,面色冷凝。
我突然记起了他皇城司酷吏的身份,顿时吓得全身僵直,一个哆嗦滚落在地。
手肘被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疼得我眼泪都在打转。
“姐姐……”
阿南从墙头探出头来,我连忙站了起来,紧张地扯着衣摆,目光低垂,“对不住,我马上走。”
说罢转身一咕噜地往外跑。
可门是关着的,我有些紧张,几次都没抽开门栓。
却不想身后一只大手探了过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的不见一丝血迹,白皙的指尖几乎透明,我看得微微一怔。
他叫陆湛,不久前才搬来的新邻居。
原本大家只是以为他孤僻,不喜与左邻右舍结交,待发现他竟然在皇城司当差时,顿时避他如蛇蝎。
我也没有与陆湛打过交道,只是知道皇城司那地方,向来是酷法严刑,好好的一个人进去,都得脱层皮再出来。
所以对陆湛,我自然是畏惧的。
却不想他的手只是在空中微微一顿,然后从我身侧探了过去,一把抽开了门栓。
我愣了愣,有些尴尬,不敢再去看陆湛的脸,只胡乱地点了点头,便拉开门冲了出去。
直到回到家里,一颗心还咚咚跳个不停。
阿南跑来安慰我,我揪着他就是一顿好打,直打得阿南哭喊着求饶,“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阿南挂着泪眼看我,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也打不下去,只拉了他过来跟前,一脸严肃地叮嘱,“隔壁的陆大哥喜静,你再不可随意打扰。”
阿南点了点头,又不舍地看了看隔壁已经探过墙头的樱桃树。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红红的小果子挂在枝头极为喜人,在阳光照射下,就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
第二日一大早,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便瞧见了门口的一篮子樱桃。
红红的樱桃铺在绿色的叶子上,还带着清晨未干透的露水,新鲜诱人。
我猛地一怔,旋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隔壁那颗樱桃树。
原本那些缀在枝头的红色果子已经被人摘去不少,只留下未成熟的少许。
我没有多想,提着篮子便去敲隔壁的门,却久久未有人应声。
我想着陆湛可能已经去上差了,这才脸色复杂地提着篮子回了家。
阿南瞧见樱桃可高兴坏了,我让他别吃,想等着陆湛下差时再还给他。
阿南却不高兴地瘪了嘴,“这是陆大哥送给咱们的,不吃就坏了。”
看着阿南期待的眼神,我犹豫再三,终于缓缓点头,“好吧。”
还别说,这樱桃真的很甜。
去年王伯夫妻还住在这里时,也曾经送过樱桃给咱们。
可我不能白吃陆湛的,晚些时候便做了一盒点心给他送去。
我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这才叩响他家房门。
过了许久,房门才被打开。
清冷的月光下,陆湛只披了件外袍,胸口却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
我抬眼看去,纱布上已经洇出了一片血渍。
“你受伤了?”
我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陆湛。
他的脸色似乎比白日更加苍白了几分,嘴角干裂,双眼也带着几分疲惫。
看着我站在门口,他很是意外,眉头微挑,“……有事?”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嗓音意外得低沉沙哑。
我微微一怔,旋即才将手中盒子递了过去,紧张道:“谢谢你给阿南的樱桃,他很喜欢……这是我做的点心,一点谢意。”
“不用。”
陆湛沉着脸,说罢就要关门。
我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却没想到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我猛地抬头,就见陆湛已经昏倒在地。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扶回房里,挪到了床榻上,一摸他的额头,却是烫得惊人。
我去请了大夫给他开了伤药,大夫又叮嘱我好声照顾陆湛,这一夜若是烧退了,那就没有大碍。
我想了想又从厨房翻出一坛洒,脱了陆湛的衣服,用帕子沾湿了给他抹在腋窝和四肢。
我幼时高热不退,我娘就是这样做的。
陆湛的肤色很是白皙,胳膊却结实有力,身上的肌肉也是一块块的,均匀地分布在腰腹之间。
我手下动作一顿,脸颊顿时泛起了红,忍着羞不去看他。
这一夜我就守在陆湛床畔,夜里他又烧了两次,我如法炮制地给他降温,给他喂水喂药。
忙活了一宿,直到白边泛起了鱼肚白,我才累得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我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和打量,我猛然坐直,便对上陆湛的眼睛。
他有一双极清透的黑眸,澄静而深邃,看人时便给人一种很专注的感觉。
“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陆湛虽然烧得迷糊,可恍惚间睁眼了几次,还有一次他握住了我的手力道有些大,还在我的手腕上勒出了红痕。
想到这里,我不由将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才点头道:“你受伤又高热,大夫给开了药,如今退烧就没事了。”
陆湛沉吟半晌,才缓声道:“……多谢。”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沉默,忽的,我听到隔墙外传来阿南的轻呼,“姐姐,爹回家了,你快回来!”
我脸色一变,也顾不得许多,转头就跑,又想到了什么在门边顿住脚,回头道:“陆大哥,灶上熬了白粥,记得喝。”
说罢也不等陆湛再说什么,脚底抹油般跑了。
我爹顾长征在邻县私塾里当先生,这路途也是不近不远的,一个月会回家一次。
昨晚来陆湛家里照顾时,我还与阿南叮嘱过。
原也不觉得会出什么事,却没想到这个月我爹提前回家了。
“站住!”
我溜进院子,正要迈步去厨房便被一道威严的嗓音给唤住了,“去哪儿?”
我全身一僵,缓缓转过身,嘴角挤出一抹笑来,“爹,刚才我去倒夜香了,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罢我便上前,乖巧地挽了我爹的胳膊,只要我不慌,晾他也看不出破绽。
“昨儿个半夜回的,便没去叫你和阿南。”
我爹转头看向我,依然是那副儒雅温润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却透着一丝疲惫。
“爹爹辛苦了,一会儿我给您烙鸡蛋饼。”
我借故去了厨房,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都默不作声,阿南还不断地给我使眼色,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我爹一直垂着头,没有发现我们姐弟俩的异样。
看他一脸忧思过甚的模样,我总觉得有事。
果然,没过几天皇城司的人便登门了,当头的正是陆湛。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想必伤势也好了些。
不过,见他穿着公服身后还跟着几个衙役,我心里便有些发慌,“陆大哥,有事吗?”
“令尊可在家?”
陆湛抿了抿唇,当差时的他是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是我能感觉到,面对我时他已经尽量流露出一丝温和。
“几位是来抓顾某的?”
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面容平静,甚至眉宇间还有几丝松快,像是早预料到了这个时刻。
我心中却是警铃大作,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紧张地摇头,“爹爹,你在说什么?”
“好好照顾你弟弟,爹爹去去就回。”
我爹对着我点了点头,眸中却泛起一抹笑意,最终抹开了我的手,跟着官差去了。
陆湛落后几步,承受着我愤恨的目光。
“我爹到底犯了什么案子,你们要来抓他?”
我咬着牙看向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是救了个白眼狼吧!
“顾姑娘,目前案件正是调查中,我也不便言明,若是令尊无罪,我会尽量保他平安。”
陆湛说完这话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阿南踉跄地从院子里追了出来,捡起地上一个石块便扔向了陆湛,“你这个坏人!”
“砰”的一声,石块砸在了陆湛的肩头,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立刻将阿南抱在了怀里,似乎这样陆湛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爹被皇城司的人抓走,眼下我心神慌乱,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亲人的后果。